恭王虽然身死,但整起谋逆事件并不曾结束,相反,一切,才刚刚开始。
彻底控制南州后,赵廷熙迅速地将所有牵扯谋逆的兵将严加讯问,但结果却让他一再失望。
大部分兵将根本就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更加不知道恭王谋逆,只是听从上级命令,追查不出丝毫内情。恭王府中也并未查抄出任何与隆兴长公主有关的线索,银钱账目,来往书信都没有任何异常。
极少数几个知道谋逆详情的,也就只有韩嘉和他手底下的几个偏将,但他们的说法也都与恭王所说相符。
“连我都知道,恭王谋逆不会有任何胜算,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韩嘉满脸死灰,心如槁木,“我是恭王的妻弟,也是他的亲信之中唯一掌有兵权的人,如果朝廷容不下恭王,非要定他谋逆之罪,我又怎么可能逃脱?与其被人冤枉,还不如拼死一搏!”
无论如何追查,最终得出的结论,都与恭王所说相符。
没钱,没人,没兵,他拿什么谋逆?
赵廷熙原本以为平定恭王叛乱一事十分简单,正是他彰显自身的好时机,这才想方设法争抢到这桩差事,却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棘手的局面。
“无论如何,恭王挟持朝廷官员,抢夺兵权,与朝廷军队为敌,这是证据确凿的事实,谋逆之罪,并未曾冤枉他。虽然他已经畏罪自杀,但按律应当褫夺恭王封号,贬为庶人,不许葬入皇陵。至于其他党阿附从之人,按律当斩!”赵廷熙几经思索,最终满脸杀气地道。
不等其他人开口,赵瑾熙便先出言反对:“不妥!”
“有何不妥?”赵廷熙皱眉道。
赵瑾熙据理力争:“五皇弟何为谋逆?谋者,图谋也,先总要想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才算。可是除去韩嘉的三千兵将,剩下的大部分根本就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命上级而已。如果这样也被当作谋逆附从,何其无辜?”
“无辜?我宣读圣旨的时候,他们不曾开城门投诚,后来又与朝廷军队为敌,单这点就是罪证确凿的谋逆,哪里无辜了?”赵廷熙烦躁地道。
“他们根本不知道恭王谋逆一事,守卫城墙也不过是遵从上面的军令罢了。的确,五皇弟你携圣旨而来,但是,无缘无故地成了谋逆附从,又被圣旨命令剿灭,换了是谁都会迷茫一阵子,需要时间反应吧?而后来当他们得知恭王谋逆一事,也立刻弃械投降,开城门迎接五皇弟入内,这又怎么能够说是谋逆呢?”
赵瑾熙一番话,立刻引起了堂内几位将领的附和。
郑必凯等人已经跟赵廷熙闹翻,自然是光明正大地赞同,其余诸人虽然不敢明说,心中却也认同太子殿下的说法。
这次牵扯进恭王事件的南州兵将,只有韩嘉和很少几名将领真正牵扯进谋逆时间,其余人都不知内情,只是遵从军令罢了。都是领兵之人,地位敏感,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换了他们站在南州兵将的位置上,又会如何决断?
“再说,恭王临死前的那番话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如果五皇弟你再大开杀戒,更会引起天下人非议,最后闹得不可收场!”赵瑾熙分析利害关系。
提到这件事,赵廷熙就越烦躁起来,起身走来走去,最后冷冷道:“我是父皇钦命的平叛钦差,南州之事该如何决断,我说了算。皇兄你虽然是太子殿下,却也不能越权!”
“我的确不能越权,但事涉父皇和朝廷威信,我却不能视若无睹。”赵瑾熙看似温雅,却寸步不让,
赵廷熙冷哼一声:“我正是为了父皇和朝廷的威信,才要立威,平定此事。”当晚恭王的话语传入在场那么多人的耳朵,根本无法控制,所以他才要以杀立威。
“眼下并非立威的时刻,而是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否则,天下人只会更相信恭王的话,认定此事是父皇栽赃陷害,而五皇弟你则是在杀人灭口!”赵瑾熙说着,话锋突然一转,若有深意地道,“除非,五皇弟你也相信恭王的话,认为此事是父皇一手策划?”
“怎么可能?恭王那些鬼话,我怎么可能相信?”赵廷熙断然否认。
话虽如此,但南州城里的所有证据,却确定恭王与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无关。德明帝的性情,他们这些皇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说心中一点都不怀疑,那是骗人的。
相反,正如赵瑾熙所说,他的确已经相信了恭王的话。
赵瑾熙点头微笑:“很好,我也相信,父皇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幕后策划,想要污蔑父皇和朝廷的名誉。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谨慎行事,查出事情的真相,而不是让幕后之人借题挥,误导天下人说我们做贼心虚。”
这番话于情于理都十分入耳,在场众人纷纷点头。
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并非如同传闻中所说的那般迂腐无能,只痴迷文史。相反,在大事上,这位太子殿下还是很分得清轻重的。
被赵瑾熙用话拿捏住,赵廷熙一时间哑口无言。难道他能够跟赵瑾熙说,这件事的确很有可能是他们父皇做出来的,所以他们现在要平息事态,而不是火上浇油?
这个赵瑾熙究竟是读书读傻了,还是在故意陷害他?毕竟,他赵廷熙才是父皇钦命的平叛钦差,理应对整件事负全责,如果最后真的查到什么证据,牵扯到德明帝身上,毫无异味,德明帝最先迁怒的对象,必然是他这个平叛钦差。
有了这个心结,他还要怎么争取德明帝的好感和宠爱,争夺太子之位?
但众人面前,他却又无法明说,只能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而赵瑾熙的强硬,却也让他灵机一动。
回到南州暂时的钦差行院后,赵廷熙立刻上书给德明帝,重点指明赵瑾熙是如何顽固不化,越权涉事,要求彻查恭王谋逆一事,而他又是如何认定恭王谋逆罪证确凿,如何力劝无果,最后自陈无能,愿将南州一事交由赵瑾熙负责,还请父皇准许云云。
洋洋洒洒一片陈情文写下来,连赵廷熙都不由得佩服自己的急智。
这恭王谋逆一案如今已经是烫手山芋,他临阵退缩,虽然想要借此得到德明帝和朝廷百官的赏识已经不可能,但至少没有直接触怒德明帝,就让那个自以为仁德公正的赵瑾熙去品尝这杯苦酒吧!
奏折写完,稍加润色,赵廷熙立刻派人快马加鞭,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德明帝手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微微地松了口气,暗自祈祷一切顺利。
※※※
赵廷熙很想立刻就将南州这个乱摊子扔给赵瑾熙,但赵瑾熙却坚持赵廷熙才是德明帝钦命的钦差,他不能越俎代庖,这更让赵廷熙坚信,赵瑾熙就是为了给自己博一个公正仁德的美名,却要他来承担所有的后果。
但赵廷熙怎么可能背这个黑锅,立时便告起病来。
五殿下这位钦命钦差一病,赵瑾熙成了南州城身份最尊贵的人,顺理成章地暂代了所有事务。
他一接手,便立刻显示出了非凡的才干,稳定治安,安定民心,同时开始彻底追查恭王谋逆一事的前因后果。好在原本被恭王软禁的官员都暂时官复原职,董临塘的身体也强健了许多,能够打起精神理事,对赵瑾熙更是处处配合,很快,南州的面貌便焕然一新。
一时间,南州城的官员百姓,都对这位温雅仁和的太子殿下交口称赞。
这些自然也都传到了赵廷熙的耳中,但他打定主意丝毫不沾染南州的事情,而且料定了赵瑾熙用不了多久就会触怒德明帝,因此也不去嫉妒这一时片刻的风光,只专心致志地“养病。”
再次从羁押韩嘉的大牢中出来,赵瑾熙也不乘轿,也不骑马,径自信步而行。
郑必凯跟在他的身后,自然明白这位太子殿下为何心思沉重,经过这段时间的审讯,几乎能够确定,恭王谋逆的事情定然有人在背后操控,而且这人在京城关系网很大,否则断不可能做成这样的大事,只是,究竟是谁,却是无法确定。
这件事关系重大,一个不慎,很有可能会引火烧身,也难怪太子殿下忧心忡忡。
“殿下,其实这件事您原本不必插手的,都是属下连累了您。”郑必凯有些内疚地道,如果不是他为了找挡箭牌拉太子殿下下水,现在太子殿下也不会牵扯进来。
赵瑾熙摇摇头,微笑道:“郑将军不必放在心上,这件事既是国事,也是我赵家的家事,我原本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倒是多亏郑将军,我才能够及时控制形势,不至于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知道太子殿下意在安抚他,郑必凯没有在说话,心中却越坚定了追随太子殿下的决心。
一路走来,街上不少人都认出了赵瑾熙,神色恭谨中都带着真心的敬爱。
南州驻军情况复杂,有大半都是从京城或者别的周府调动过来的,但仍然有许多是南州本地人。赵瑾熙主张将那些不知情的兵将排除在谋逆之外,无论是这些兵将,还是他们的家人,都感恩匪浅。单这一点,就让赵瑾熙赢得了极高的声望。
更何况,之前有赵廷熙这位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皇命钦差做对比,更显得太子殿下宽厚仁德,平易近人。
赵瑾熙也不自恃身份,一路点头示意,时不时还会对路边的百姓询问几句,更赢得了许多称赞之声。
正走着,忽然赵瑾熙目光微微一顿,神色深沉。
郑必凯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药材铺子旁边,一名少年身着蓝色锦缎衣裳,步履凡尘,衣袂翩跹,一根木簪束起如墨的黑,浑身上下不见半点装饰豪奢,却正如古语所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反而将自身的容貌放大了一万倍,令人目醉神迷,正是化名赵天一的苏三小姐。
她气质凛若冰雪,因此即便是男装也不突兀,惊艳脱俗中带着一股仙尘气息,令人不敢逼视。
但郑必凯知道她本是女子,自然而然地就觉得,她的华贵脱俗之外,糅合着女子的柔婉清雅,反而更容易激起男子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就如同他身边这位太子殿下,沉稳冷静如斯,但每次遇到这位苏三小姐,都会有些失态。
“赵小姐!”赵瑾熙迎上前去,开口唤道,却是没有任何遮掩,上来就点破了她的女子身份。
韩舒玄认出了赵瑾熙,眉头微皱:“太子殿下。”
他曾经听苏陌颜说过,知道自家小姐与这位太子殿下有过一面之缘,但那应该是以神医赵天一的男子身份相见才对,为何这位太子殿下竟然知道小姐是女子,而且还当众点破。但无论如何,小姐的女子身份一旦披露,必然会引来许多麻烦。
就像现在,已经有许多人被赵瑾熙的称呼所惊,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陌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