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陈年下铺的女生叫张艺可,长得很小只,顶着一张苹果脸,笑起来时眯得眼睛都看不见,“听说你是理科生哦?”
陈年疑惑:“难道你们不是吗?”
大家一同笑起来:“不是啊。”
有个高个头女生从床上探出头:“我们是杂种宿舍。”
陈年被这种闻所未闻的说法惊到了,什么意思?
“我没有在骂人啊,”赵胜男解释,“杂种就是混杂而成的宿舍。你是理科生,而我是体育生,艺可是文科生,菲菲是学美术的……”
还真挺杂的。
“不过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看起来很文静的菲菲说,“都是插班生。”
“对对对!”张艺可又问,“陈年,你要空降到哪个班啊?”
应该是重点班吧?
不是张艺可拿异样眼光看人,而是在市一中,学生基本就分三种,要么家里有钱有权有势,要么就是自身特别优秀,陈年怎么看都不像第一种,那么就应该是学习超级厉害的!
“我不知道会去哪个班,”陈年老实说,“老师只是让我明天早上七点半到理科楼303教室。”
“303?”赵胜男奇怪极了,“怎么会去那里?”
“陈年你不会记错了吧,”菲菲也说,“那个教室平时并没有用来上课啊。”
陈年摇摇头:“确实是303。”
她对数字特别敏感,过目过耳都不忘。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个女生的夜谈会就围绕着这个问题展开,然而直到睡前也没得到答案,陈年躺在床上,刚晒过的床单被单散着阳光的味道,把她从头到脚裹住,她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又闻到了某种独特气息,像清晨花叶上的露珠,又像夏夜从林间吹来的凉风……
那是程遇风身上的味道。
“我很难过,很难过。”
路招弟趴在桌上写日记,一双眼肿得像杏仁核,窗外妈妈的哭闹声渐渐小了,隐约只能听到爸爸哄人的声音,她把手握成拳头紧紧顶住嘴唇,生怕泄露一丝哽咽声。
她每写一句话,眼泪就掉一大团下来,泡得字迹立刻模糊了。
“别人嘲笑妈妈连颗蛋都生不出来,那我算什么呢?我是路边垃圾桶捡来的吗?还是说,只有儿子才算得上是一颗真正的蛋?……每次妈妈说要离婚,我就心惊肉跳,害怕得不得了,虽然在这个家里,没有人真的疼我,可我更害怕连家都没有了……”
写到这里,路招弟的手颤得连笔都握不住了,因为压抑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疼,脑子疼,眼睛也疼,好像身上哪里都疼。
眼泪隐忍得太久太久了,仿佛要借这一次彻底哭干,底下潜伏的委屈也化作利刃,一刀又一刀地割她的心。
陈年不知道路招弟哭得这么伤心,她刚炒好一盘青椒土豆丝,准备端到屋里吃,没想到刚转过身,就看到外婆坐在里屋门槛上,手里拿着针线,哆哆嗦嗦地给她缝补衣服。
“外婆?”陈年用力眨了两下眼。
外婆抬头看过来,眼神带着她熟悉的宠溺:“年年你这肩膀是长了牙齿吗,怎么老把线啃掉呀?还好我会针线,保准缝得一点都看不出来……”
“外婆!”陈年又惊又喜,端着盘子飞奔过去,“您认得我了?”
“说什么傻话?”外婆嗔怪地轻敲一下她额头,“还没吃饭呢?赶紧吃去,我一会就好。”
陈年哪里舍得走开,她小心翼翼地把外婆从头到脚看了又看,坐在明亮阳光里的外婆看起来那么慈祥生动,眼角褶子深深,有笑纹一层层漾开。
“看我做什么,吃饭去。”外婆努努嘴示意她进屋。
陈年也跟着笑,笑声银铃般清脆悦耳:“我等您一起吃。”
外婆拿她没法,只好由着她去。
半小时后,祖孙俩面对面吃完午饭,陈年抢着去洗碗,洗完擦干手出来,外婆正坐在树下小板凳上,手里拿着她的人字拖,翻来覆去地看,嘴里还念叨着:“这鞋不才刚买两天吗,怎么就磨成这样了?”
“年年,你的脚是会吃鞋吧。”
外婆还真往她脚上瞅了又瞅。
陈年哭笑不得地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外婆,喉咙仿佛有一股酸涩的欢喜争先恐后溢出来,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么大了还跟外婆撒娇呢。”外婆刮刮她鼻尖。
“嗯……”
晴空如洗。
目之所及,四处都是亮光,连树叶都绿得特别清晰,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欢快叫着,陈年心想,要是……要是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外婆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忍不住嘀咕:“怎么刚吃饱就困了?”
“外婆,我扶您进去休息吧。”
外婆困得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陈年扶着她往房间走,她还不忘叮嘱:“年年,你要记得写作业,还有啊,鞋子也去买双新的……”
陈年连连应着。
外婆沾枕就睡,呼吸平稳而均匀,陈年在床边守了几分钟才出去。
今天太阳很好,陈年心情更好,甜滋滋的,英语小作文写了两行,她把笔一丢,捣鼓更感兴趣的物理实验去了。
她把锡纸裁成适合的尺寸,沿着两个一大一小的盒子的边角贴合好,又拿了一根铁丝,用钳子弯制出一个架子,大盒子放在下面,小盒子挂在架子上,往里面丢了一把稻米,再调好自制折射板的角度,这个简单的爆米花装置就算完成了。
陈年在院子里选了一块阳光最好的位置,将装置搬过去,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了。
时间悄然逝去。
等路招弟过来找陈年一起上学时,盒子里已经炸开好些爆米花,有些炸得太早,糊了,散着一股焦香,好在大部分爆米花都还不错。
“你在做什么?”
路招弟好奇地走过来,除了双眼还肿着,她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甚至还能笑着说话。
陈年低头捡着爆米花,往路招弟手里丢了几颗,得意地扬起细眉,双眸好似会光:“尝尝看,太阳爆米花。哎,你哭过了?”
路招弟不好意思地别开脸。
陈年想起她家里的情况,闹得鸡飞狗跳的,她心里估计也难受得不行,当着爸妈的面又不敢作,只好躲起来偷偷哭。
“别太难过了,”陈年又给了她几颗爆米花,“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