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很大,这些年算上常驻的外乡商户,恐怕已经超过八十万人。”
一名老者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缓声问公孙浅雪,“最近这五年来,城区更是一扩再扩,你看之前那一块叫做黑水塘,因地势低洼,很多沟里的脏水都往那边冲,再过一个月,天气渐热,那边的空气便污秽不堪,恶臭难言,但即便如此,现在那里也已经渐成街巷。城中像黑水塘这种先前被人嫌弃,避而不居之地,现在却是反成热闹之地,你说这是为何?”
这名老者只是身穿寻常布衣,但是说话之间,却是有一种难言的气度,他哪怕现在只是和公孙浅雪一人说话,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面对一个数千数万人的讲堂一般。
公孙浅雪当然明白这名老者的真正身份,所以即便是她,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道:“老师,你问的好像是几个问题,你是要问城区为何一扩再扩,还是问这些地方为何有人聚居?”
这名老者颇为严厉,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微冷道:“皆是一个问题。”
这种教学当然也不是公孙浅雪喜欢,但她十分明白这名老者有古板,若是不能说出他满意的答案,恐怕是要一直耗在这里。
于是她皱着眉头道:“城区一扩再扩,自然是因为来的人多,来的人多,地方便不够住,有些地方原本收不到租子,那些官员想要整治反而要花钱,还不如让人去住着,让他们自己去整治。”
“若你是外郡来的学生,回答成这样也就算了。”老者冷冷一笑,“你是公孙家的,哪怕我拉一个公孙家的看门来问,也不只于你此等眼光。”
公孙浅雪的面孔便有些烫,她便略微认真想了想,道:“兴许便是对外乡人管束不严,我听闻无论是楚都,还是赵都,进城便需城门关仔细查验,不仅是货物要仔细查验,便是人员也要仔细盘问,尤其是外郡或者外朝的商户,便是停留在都城到底做什么生意,停留多少时日,行踪如何,都要盘查,但我们长陵却是没有这么严苛,只有修行者才会被有所注意,往来商户,哪怕是在这边置田,建房,都十分方便。”
听到她如此说,这名老者的面色才稍微缓和,但却还是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只是需要认真,你便自然能够想通关隘,只是若不责备,你便乱来。”
公孙浅雪垂头吐了吐舌头,却是一个字不敢多说。
“不过还是太浅,你所见关键是方便,确实长陵人口如此扩张,最主要原因便是通商极为便利,远超其余各朝,但本质是如何?”
这名老者的目光落向远处那些高矮不一,显得极为混乱的街巷,微讽道:“在于圣上故意政令宽松,连一些无主之地,自行建房也不究,对于外朝商旅,管控也是故意不严,如此一来,诸多外面没法做的生意,便都移来长陵,现在一些敌国边境的马贼销赃,在长陵都有固定窝点。一些罪人、流亡之徒,也都隐匿在长陵,所以长陵是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之多,超乎想象。”
“故意政令宽松,这自然有高明之处,不过十余年,长陵俨然已是天下通商中心,财富云集,但现在也有诸多坏处,坏处便是乌烟瘴气,敌国势力丛生,阴谋自然遍地。”
这名老者微微一顿,却是严肃起来,道:“最为关键的便是,外来人一多,各种想法和做派都不同,反而让许多长陵人忘了自己是秦人。若是圣上年轻力壮,精力旺盛,自然便会逐一收敛,慢慢整治,但现在圣上病重,已经数年无法约束,现在这乱象,便不好收拾。”
“若是圣上归天,新皇即位,长陵便立时会有大变。这和寻常人家或许关系不大,但你公孙家,却恐怕当其冲。”
这名老者认真的看着她,道:“这些道理,其余人家的子侄可以不懂,但你要懂。你可以不争,但不能不懂,被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