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二年后,云州,樊城。
“爷爷,爷爷,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二位大王战胜了永夜君主么?”
乘着夏日的柔风,有牙牙学语的一群稚童围绕在一个白老翁身边,关于人间封芒的故事,正伴随着他们的成长,一代,一代,永远都不敢忘,得以喘息的东陆遗民们,忘不了那一天的黄昏,也忘不了足足下了一整个月的大雨。
“后来啊,剑神化作了封芒,圣武大王变成了万丈金龙,他们缠绕着鱼太玄化身的那条黑龙一起飞向了天空,啧啧……你们是不知道,原来在天空的尽头,还有一道仙门,从那里,可以直通仙界,当金龙挟裹着黑龙遁入了仙门,轰的一下,仿佛这天都被炸开了,我听人说,那是金龙自爆所出的声音,鱼太玄死了,二位大王也死了,连着一个月,东陆的每一个角落里都下着那场连绵不绝的血雨,那是二位大王的血,最终还是回到了故乡,它们继续着二位大王的信仰,镇守着沧澜江边的巍巍山河!”
“那北境之雪呢?”被故事激动地热血沸腾的小娃娃突然站起身来,打断了白老翁眼中的怀念:“我们有南国之剑,我们也有北境之雪啊,在那以后,北境之雪又去了哪里?”
“北境之雪啊……听说是在书院,就住在圣武大王曾经生活的小院里,不过没有人见过……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个地方,如今可是圣地,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等闲还真去不得哩……”
……
人族帝都,长安。
“这就是那一年的末法之战么?”
“对啊!”站在朱雀大街的玄武门广场上,做书院教习打扮的中年人抬手一指身前栩栩如生的雕像,回身笑望着风华正茂的各族天骄们,“你们看那火龙,便是我们的妖尊,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圣武大王和剑神大人争取了融合封芒的时间,这里,是剑神,即便没有了双腿,他也不曾忘却过心中的信仰,为了东陆的子民,他在血泊中匍匐前进,最终握紧了封芒……”
学生们的眼眶,被这些诉满了血与悲歌的过往给映红,他们强忍着热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最中间的那个倚剑怒吼的法相上……
“这便是咱们的圣武大王……你们看到的,是当年最真实的场面,得到封芒的大王已经没了双手,也失去了右腿,他是用嘴咬着封芒的剑柄,最后化龙升天的……一直到死,他也没有和剑主大人相认,不过下次你们若是有机会得见剑主大人回京,他的形容,和大王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老师……您是从那一年走过来的人族强者,当时的境况,有让您感受到绝望么?”也不知哪个学生斗胆,问出了这么多年来,书院所有学子们想问却不敢开口的问题。
“有!”中年教习微笑着,满脸坦然道:“那一年我才刚刚凝神,有幸站在馥城的高楼上目睹了这一切的生,鱼太玄的强大,让人无比胆寒,可是当圣武大王登天封神的那一刻,我们都不再害怕了,纵然是死,我们和自己的圣人在一起,去到冥国,也不会再有任何的绝望……”
“……”旁听的人群很是拥挤,当中年教习话一落音,大家各个沉默的时候,有一个青衫剑客突然走到了那堆匠心独运的法相之前。
“住手!”
看到那青衫剑客就要抬手摸到了柳尘的法相,中年教习脸色一沉,赶紧挡在了他的身前,很是不愉的出声呵斥道:“朋友,圣人法相,还请你莫要亵渎!”
“呵呵……好!”被无数道杀人似的目光注视着,青衫剑客讪讪一笑,也不见他躲避,而是又见他揭开了额前的斗笠,沙哑着声音开口问道:“你们书院,如今的山主是谁?”
“大胆,山主的名讳,岂容你随意质问?”
周围的群情激昂却没法改变中年教习眼中的惊恐莫名,当他看清楚青衫剑客的脸,他开始浑身颤抖,他开始下意识的佝偻了腰背……
……
小小的插曲伴随着青衫剑客的远去而很快就被人们给遗忘了,唯有那中年教习时不时抬手抚汗的焦虑,让这例行瞻仰圣人法相的课业变得不太是个滋味。
青衫剑客消失在了朱雀大街,绕过了戒备森严的看守,他就那般闲庭信步似的出现在了书院的禁地——曾经的十八号小院门前。
“你在听我说话么?”那是徐玉爻的声音,好像是在和某人吵架,那种阔别已久的泼辣,顿时就让这鸟语花香的小院里平添了几分生气:“反正今天,你得给我出头,公孙幽那臭婆娘,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说了樊儿的婚事你就由他去吧……他爹娘都不做声,你这做祖母的,管得也忒宽了吧……还去甘露殿上撒泼,人家是皇帝,说你几句能怎么着嘛!”听到这个懒洋洋的声音,小院门口的青衫剑客忽然就扬起了嘴角,在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
“我不管,今儿咱可把话说开了,柳家,绝对不能和公孙家联姻,谁敢松这个口,可别怪姑奶奶我翻脸不认人!”
“你……”
“我怎么?”仅听那声音,青衣剑客的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一道双手叉腰,满脸傲娇的少女模样,“人家怕你是个圣人,我可不怕你,惹毛了姑奶奶我,保管你以后没一天好日子过!”
“哎……等等!”
“等什么?”
“外面有人来了!”
“……”
等到青衣剑客如风般隐入了虚无的空间之中,通往十八号小院的林间小路上,远远的走来了一对形色慌张的少男少女。
那个男孩儿一身锦衣,眉宇间写满了英气,只是那原本应该是姿容非凡的轮廓,此刻却爬满了一些不甚淡然的苍白,他很紧张,也很惶恐。
跟在男孩儿身边的女孩儿,形容倒是颇为娇俏,相比于男孩儿脸上的惴惴不安,那女孩儿的神态更是差不多快惨绝人寰了,好像是即将面对这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一般,女孩儿的肩膀,都有些情不自禁的簌簌抖……
“祖母……孩儿,孩儿能进来么?”
来到十八号小院门口,少男少女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各自惶惑不安的等待着院内的态度。
“谁和你一起来的?”徐玉爻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好险没让青衣剑客在北境之雪的审视下露出马脚。
“孩儿……孩儿和钰儿一起来的!”
“那你可以走了!”
“祖母!”少年猛地抬起了头来,脸色尽是惨然。
“我不是你祖母,要娶公孙家的女人,以后……”院内的冷哼,明显快要压不住火气了:“你也别求你大祖母,她做不了主,这个家里,谁都给你做不了主!”
“如果祖父还活着,他肯定会同意的!”
少年人的含泪激动,让十八号院的大门轰然洞开,被气得浑身抖的红裙少妇,还有那安坐桌前的抱书美人,桌上有茶,随风飘香,犹如数十年前的那个清早,人生若只是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那你让你祖父去给你做主啊……你能让他点头,明天本宫就送聘礼去紫禁城!”
迎面而来的红裙飘飘,让少男少女不由得将跪伏的身形愈的佝偻了,他们瑟瑟抖,他们悲伤莫名……
“祖母……”少年人哽咽着,不断地用额头猛砸着红裙少妇身前的石板,他身边的苍白少女有心阻止,却早已被如此心情给惊得六神无主:“当年,您已经赢了陛下,为何到了今天,您还要如此咄咄逼人……孩儿只想和钰儿在一起,哪怕付出一切可以,就像您当年,奋不顾身的追随了祖父一样!”
“哼哼……原来在你心里,都可以拿这黄毛丫头和你祖父相比,也不怕天下人笑话啊……柳家大少爷,今天,就算是你祖父亲自在场,听到你这番数典忘祖的话,他也不会同意的,他的一世英名,不容许公孙家的废物来玷污!”
“我同意!”
没等到锦衣少年在做争辩,青衫剑客的身影,就那样微笑满面的出现在了徐玉爻的身前……
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少男少女突然就瘫坐在地上,任由青衫剑客伸手将他们扶了起来,当和煦的暖阳明晃晃照耀在山水田园的十八号院内,红裙飘飘的少妇,踉跄着几欲晕阙,在她身后,北境之雪笑着笑着,清泪染湿了眼眶……
“破虏的儿子?柳樊……这名字不好听,肯定是你祖母给你起的……呵呵!”青衫剑客摇头苦笑,抬步走到徐玉爻的身边,伸手拂去美人眼角的热泪,他又转身,满脸慈和道:“去吧,祖父同意了你们的婚事,明天,让你爹赶紧回京,去公孙家下聘礼!”
“您……祖……祖父?”
“对啊,有什么不妥?”看着少年人满含哭腔的浑身颤栗,青衣剑客笑容更甚道:“我叫柳尘,柳擎和公孙盈的儿子,北宫馥和徐玉爻的夫君,柳云曦和柳破虏的父亲……这样说,对不对?”
……
失魂落魄的少男少女一脸不明悲喜的离开了书院,柳尘坐在了十八号院老槐树下的破藤椅上,午后斜阳,黄昏远方,北宫馥淡淡的靠在他身边翻着不知名的书,一页一页,带走了落叶的枯黄,良久,徐玉爻从屋内搬出了一把矮墩,也靠在了柳尘的身边,算珠儿轻点,叮咚呛呛。
背靠着紫荆山的叠嶂起伏,落眼于华清池的嶙峋秋波,长安城炊烟袅袅,朱雀街昏黄潇潇。
吾当以心,执君琼带,吾当以剑,共卿白……
全书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