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暹正位御史中尉,格外不肯懈怠,弹章劾错陈力就列,邺城庙堂气象为之一振。不管真心假意,人人半真半假地学做廉吏清官,连司马子如、孙腾等高王故旧也不敢再大意。
就连大将军高澄也因为舆服过度、赏杀无常等被崔暹毫不留情面地挑毛病指摘。后竟至于在大将军面前倨傲摆谱,做派摆得实足,以至于大将军反倒曲尽和敬,极其礼让。依高澄的脾气,断不能如此,究竟为何如此做作,明白人心里自然明白。
之后崔暹刀笔直指处,宗室及诸臣中颇有纠其罪状而死、黜者甚众。消息传到晋阳霸府,满朝人人期待高王如何待之。据流传回来的消息又说,高王只说,“尊亲故旧获罪,而吾不能救之,诸君自当慎之,慎之。”传得惟妙惟肖,把高王的无奈神态都刻画得如在眼前。
其实高欢何曾如此地无可奈何过?
倒是大将军高澄之威势日盛,再也没有人敢拿他当作当初那个初入邺城辅政的小儿了。
果然,邺城庙堂清静了不少,整个东魏也为之精神大振。加之连年薄赋轻徭、惜民屯军、选贤任能,以及四境目前暂安,社稷颇有中兴之盛景。唯一大敌就是西寇,长安的宇文黑獭。
远在长安的宇文泰当然不知道邺城已把他当作头号假想敌。而宇文泰目前唯一的烦恼事却是嫡妻长公主元玉英身子每况愈下,时好时坏。
深秋里日渐短,而每当暮色四合的时候云姜就会点亮灯,一来为了让冷清的书斋借着柔和的灯光温暖起来,又好像是早已经期盼着黑夜快快降临。白日在别人看来越来越短,但在云姜的感受却总是无比地漫长。
大丞相府里,因为主母染恙,虽说不重,但郎主格外眷顾,在府里的时间总是陪在夫人身边。这一段日子,整个大丞相府都过得宁静又安祥。跟着长公主的南乔等人自然欣喜,所以没有人能体会得了云姜的心情。她本来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何况总是安静、温婉得好像没有这个人一样。她也从来不让人觉得她会心事重重。
长公主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病症,只是身子虚弱,时好时坏,有时候就好像完全没事一样,有时候又倦怠在床连奴婢请安回禀都似乎无力说话。好在这些日子长公主身子渐好,又好像还有什么其它的喜事,整个大丞相府又生气勃勃起来。
云姜检点门户,白天里的一切都隐没下去了,书斋里只有她和那盏青铜灯。夜渐长,比起白日来更是漫漫无边。云姜心里非常明白,长公主才是这大丞相府里的真正魂魄。长公主危则丞相府惧;长公主安则丞相府喜。
云姜手捧着青铜灯一边转过身来,一边准备将灯烛扑灭,以便安寝。可就在她一转身之际,忽然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就是久不亲近的郎主大丞相宇文泰。恰在这个时候,她已经惯性使然地在自己脑海里原本预定好的指令中轻轻吹灭了手里的青铜灯。
已经来不及了,灯烛还是被扑灭了。就在光源灭掉的一瞬间,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眼睛。他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显得英气勃勃,精致浓重的剑眉和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互相映衬,给他的面颊添足了神采。承受不了他那样的灼灼目光,云姜心头剧烈跳动起来,瞬间自己也觉得面颊滚烫。幸好灯灭了,不然该是怎么样的窘迫。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栗起来,但双足却像有千钧重一般一动都不能动。
黑暗里,先是宇文泰慢慢走过来。还是在刚刚凯旋而归的时候他曾在此宿过一夜,此后就再没来过。从前,他总是独宿在书斋里,此次大胜而归后便大不相同。书斋反倒成了云姜一个人的,只是从那天起他们之间也已经和从前不同了。意识到这一点,让人心里格外敏感。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察觉,看到她一头乌亮的头完全披散,手捧着青铜灯的背影看起来纤瘦而美得如随风摇曳的柳枝就让他心头一热。说不清为什么一见她就总会让他觉得心头宁静、安详。
云姜一转身之际,灯烛灭掉之前,那一双剪水秋瞳中的惊讶和雾朦朦的水蕴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心。云姜并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并不及长公主和羊舜华,甚至个性并无什么鲜明之处,连月娥都不及,他也说不上爱她到极致,还是比不上那三个人留在他心里的深刻印象,但是就是她,能让他在累的时候安然休憩。
代郡武川的草原和牛羊,天上的白云,地上的河流,耳边总能响起胡笳的声音,甚至那么清晰,听得清清楚楚……
黑暗里宇文泰已经急不可待地抱住了云姜的身子,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恣意放纵自己。他力大无穷,云姜满是柔情地顺从了他。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心跳、面颊的滚烫,这些都刺激了他,让他任性地为所欲为。
云姜也终于不能自已。
一声巨响,青铜灯摔落在地上。
没有人因为那一声巨响敢闯入。书斋里暂时成了一个隔绝的天地,让两个人都暂时忘却和解脱了自己。黑暗掩饰了一切,其实这一切又何必非要掩饰。不知为什么,宇文泰忽然想起了邙山的古墓,想起了那一段似真似幻又满是神秘的奇遇。让他如同铭刻心头的是那个带他走出困境的童子,总觉得他会和自己有什么渊缘。
累极了,疲惫极了,但又无比地舒适惬意。躺在榻上他将云姜搂在怀里,不想放开她。云姜也柔顺地侧卧于他怀中,手臂搂着他的脖颈,他的气息让她恋恋难舍,这对她来说是珍贵的一刻,太奢侈而难得到。
两个人一个深沉而极富城府,一个又安静温婉,谁都没说话,又彼此恋恋难舍,就这么渐渐地意识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