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北原秀次预料中的一样,大石尾一郎很快就来了,而且他也没有迟疑,滑步,下跪,身体前伏,脑门贴地一气呵成,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滑行了一尺多远,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绝望之意,深刻忏悔道:“非常抱歉,北原样,我对我以前的行为感到非常后悔,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拜托了。”
北原秀次从旧纸堆里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大石尾一郎,但仍然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而大石尾一郎也展现了一个日本职场资深人士的风采,也就是下跪相当痛快,哪怕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哪怕是要忍受屈辱,哪怕北原秀次的年龄还不到他的一半,他仍然跪得毫不犹豫,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北原秀次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得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他能理解大石尾一郎为什么这么做,也许以前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不甘心毁于一旦,也许房贷还没有还完,也许孩子正准备出国留学,也许不想失去事业工作,也许仍然想保有在东联的地位……
原因可能有很多,并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但他确实跪了,而北原秀次看着“仇人”跪倒,却没多少开心之情,甚至对眼前这一切有点儿厌烦了。
在亲耳听过神乐治纲的传奇经历后,他内心很受震动,目光放得更加高远,对在小池塘中和一条小泥鳅打闹已经没了兴趣。
他就这么看着大石尾一郎,一时没有说话,体会着心境的变化——抛去关于阳子的那些旁枝末节不谈,他过去虚拟的、并不清晰的目标有了现实中的标杆,野心之火正悄然燃起,不想输给神乐治纲,或者该说的好听一点,他想要见贤思齐!
神乐治纲就是他目前所能看到的顶峰之一,很高很高,高到有些让人畏惧,高到了让人有些自我怀疑——我能不能行,我能不能做到他那样?但这不是退缩的理由,还是想挑战,还是想赢,还是想和传奇并肩,甚至战胜传奇!
他陷入了沉思中,而写字间内一片寂静,在场的东联职员表情严肃得像在参加追悼会,或许还真有点兔死狐悲,但很快所有人又恢复了工作,保持日本职场的一惯特色——我不看,我不听,我不知道了什么事。
被强行拉来的小由纪夫惊讶无比的望着北原秀次,现他坐在那里气沉如渊,不可捉摸,非常符合传说中大人物的形象,再想想来之前大石尾一郎对他说的那些话,不由腿软,赶紧跟着深深鞠躬,履行陪绑道歉的责任,不再敢讨价还价了——他算懂点事了,但有点晚了。
北原秀次也没管他,小由纪夫在他眼里已经无足轻重了,甚至如果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这么磨磨唧唧,肯定会选择主动出击,直接动用关系一脚就把小由和大石踢滚蛋,免得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很多人心狠手辣不是本性如此,而是所图甚远,不想在小人物身上花太多心思。
不值得!
他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道:“大石桑,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还有……这件事是我指使的,如果你将来想报复,只管冲我来就好!”
他把这事直接担下了,无论是丹羽亚利香也好,神乐治纲也好,铃木乃希也好,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助的,他此时也不会没有丝毫担当,把事情往那三个人头上一推,摆出一副惋惜的好人样儿——不是我心狠,是他们多事,但我也没办法了,好遗憾啊好遗憾,对不起啊对不起!
这不是他为人处事的原则,男人就是应该担得起事,要是这大石尾一郎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怨气,不用找神乐他们三个,只冲他来就行了,无论是什么事,他接下了。
大石尾一郎这会儿悔恨的肠子都青了,他没想到短短一周时间,事态就从少年人置气展到了天雷临头——有帝银和重仓两大民有银行的支持,北原秀次甚至可以坐到东联总裁面前侃侃而谈,哪怕是在放屁东联总裁也要表示出这屁很重要的态度,拿来收拾他这种中层小干部,他真担不起,他感觉特别这冤。
他一直没敢抬头,双眼紧盯着地面,额头上泛起了一层油亮的薄汗:“北原样,请再考虑一下,我已经知道错了,留下我,以后您有什么吩咐……”
他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拿出了职场中习惯的态度开始求饶——打不过你就加入你,以后听你吩咐,给你当小弟。
北原秀次哂然一笑,低头重新看起了过去的数据,继续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观看这些陈旧经济数据让他收获很多,以前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觉得是偶然生的现象,现在有了重新的认识,感觉“历史总是相似的”这句话,放在经营方面也能说得通。
大石尾一郎说了半天没得到任何反响,抬头看了北原秀次一眼,仍然不放弃,再次俯叫道:“北原样,请……请再考虑一下吧,拜托了!”
他只能这么硬求,他找不到求饶中间人,毕竟北原秀次是个外来户,而北原秀次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充分表达了一个意思——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抓紧滚蛋!
丹羽那边不提,铃木乃希和神乐治纲虽然都是在没和他通气的情况下,就随意下了手,但北原秀次也不会更改他们的决定。
要是更改了,那岂不是傻子?
别人帮自己,自己心软装好人,大度原谅,一脚把帮自己的人踢到坏人行列,这是办的什么事儿?以后还怎么面对那些帮助自己的人?
事情确实无法挽回了。
他铁石心肠,冷硬的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大石尾一郎在苦求未果之后,只能黯然离开,甚至不敢趴在那里耍赖——当前已经被停职了,再惹北原秀次火气更大了,他还怕给北原秀次指使人把他送到非洲去拓展业务。
日本现在在南美和非洲开拓经济殖民地,一纸调令真就能给送了去,现在好歹还能留在东京,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石尾一郎颓然离开了写字间,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眼神十分浑浊,站在走廊里有些茫然。目前他是在停职状态,可以直接回家了,但他不想回去,而东联也没有他能去的地方了——在来求北原秀次之前,他已经把能求的人都求过了。
小由纪夫在旁边小心问道:“舅舅,现在怎么办?要不要给我爸爸和妈妈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