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皇后于高皇帝,指的是马皇后对于朱元璋,开国创业之艰辛、相扶相持一路走过;皇祖母于皇祖父,说的是徐皇后与朱棣,靖难中以北京方隅之地抗衡朝廷、一起经历枪林箭雨;而自己守着多病的朱高炽,几十年小心周旋、其间的辛酸也实不足对外人道也。
这个儿子呢?朱瞻基是自幼封的皇太孙,可是太宗多年猜忌、汉王赵王夺嫡打压东宫,朱瞻基的登基之路其实一路坎坷,比起三代祖先、五十步百步而已。瑈璇陪他一起多年打拼、几次力挽狂澜、数度救他性命,胡善祥也好孙巧也好,确实没法比。而懂他、明白他、支持他、甚至帮助他,更是只有瑈璇才能达到的高度。
儿子还年青,皇帝之路也才刚刚开始,是否,应该成全他呢?
朱瞻基见母亲默认,有些高兴,凝望着太后又说道:“母后!善祥是个好人,孩儿也不忍废她,可是这事一开始就错了!”
张太后见朱瞻基满额头汗水,急得青筋暴起,不由叹道:“你一句错了,别人的一辈子可是搭在里面了!就不论善祥,立后事关国本,哀家决定不了,你和朝臣商议吧!”
朱瞻基望着母亲的背影,心中沮丧。怏怏不乐地回进宫中,几位大臣还在等着。皇帝一去半天,都不知怎么了。
朱瞻基坐下,以手支颐呆呆愣,良久才收敛心神,望向群臣。杨士奇接着刚才的话题:“陛下!我军困守昌江,安远侯柳升还要十万大军增援。”
朱瞻基眉头紧皱:“要那许多?”
夏原吉是皇帝特许坐在黄花梨圈椅上,也连忙阻拦:“十万大军的粮草委实艰难,即使勉强凑,至少也得几个月时间。”
杨士奇沉吟一会儿,道:“莫若让黔国公沐晟增援吧?朝廷大军赶过去也晚了。”这话一出,明显的在座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朱瞻基摆摆手:“那就下朕敕令,让黔国公速速增援!另外上次问王通的,朕让他交给黎利的书信,交了吗?”
杨士奇禀道:“陛下,这事臣知道,陈姑娘的三封信驿站错投到了云南,这才转到交趾。微臣已催促成山伯尽快交到黎利等人手中。”
难怪这么久没有反应!信中已经许了“安南”,就算黎利看不出,阮廌和陈皓两个瑈璇教出来的一定会明白。朱瞻基凝神思索,叹道:“连年征战,所为何来?”
望了望金幼孜:“金卿几年前就劝过太宗‘ 向也,南征北讨出师连年,辎重牛马耗散巨万。又江北困于营造,江南疲于转输’”顿了顿似在回忆,金幼孜见皇帝居然记得自己多年前的奏章,心中感动,连忙接道:“丁男疲于匠役,妇女困于耕耘。富者,怨征敛之苦;贫者,罹冻馁之难。”
朱瞻基点点头:“正是。大明将士何辜,交趾百姓何辜?希望黎利收到这信,能好好想一想,归降顺化。”
杨荣赞道:“陛下仁厚,体恤百姓,黎利当能体会陛下苦心。”
朱瞻基皱眉不答,回想在交趾时与黎利的交往,不是个简单人物。然而他是为了他的族人,为了交趾百姓,他有错吗?究竟是谁的错呢?出神良久,摇摇头,决定放在一边。环顾群臣,又道:“朕有一大事与卿等商议。实在是不得已的事,但是必须要做。”
众臣见皇帝说得慎重,俱皆凝神细听。
朱瞻基接着说道:“朕已三十有一,尚且无子。中宫一直无出,身体又不好。如今陈姑娘有孕,按礼制母以子贵,朕欲立陈姑娘为后。”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半晌无人答话。
朱瞻基等了一会儿,见都不说话,只好点名。先问杨荣:“杨卿觉得如何?”
杨荣皱了皱眉:“一国不可二后,要立陈姑娘,就要先废胡皇后。”
朱瞻基点点头:“诸位熟读经史,废后一事,可有先例?”
吏部尚书蹇义答道:“有过。宋仁宗曾经废郭皇后。”
朱瞻基一喜:“有先例就好,本朝便照办即可。”看看几个大臣还是嘿然不语,指了指杨士奇道:“杨卿认为呢?”
杨士奇迟疑着,跨上一步答道:“陛下!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臣事陛下与皇后,犹如子事父母。怎能为人子而议废母?”
杨荣与杨士奇的关系一直有些微妙,见杨士奇这么说朱瞻基变了脸色,知道皇帝心中不喜,便反驳道:“这是陛下旨意,如何不能议?”
杨士奇一怔,依旧答道:“正因为是陛下旨意,臣不敢轻易妄言。”张辅见二人说得有些僵,连忙打圆场:“这事太大,还是改日上朝时群臣商议吧?”
朱瞻基有些迟疑:“要与群臣议吗?”虽说“帝王无家事”,可这要到朝上议?史官就坐在一边,记录……万一不成,不但为天下所笑,抑且贻讥后世。
杨士奇看出皇帝的顾虑,这次答得快:“当年宋仁宗听信吕夷简鼓动,无故废后,范仲淹孔道辅极力劝阻,率领十几位大臣入宫进谏,宋仁宗雷霆震怒,干脆贬谪了二人。这个事记载在史书上,谓‘朝廷一举而两失’,多有讥讽。陛下如欲废后,难免群臣议论、史书也必然有载,请陛下三思。”不愧是官场老手,怕什么就吓唬什么。
朱瞻基默然不语,良久挥了挥手,众人退出了乾清宫。一出门,杨荣便对夏原吉说道:“这个事皇上想了很久了,恐怕不是我们做臣子的能够阻止的。”
夏原吉叹道:“可是废后……”摇了摇头。
杨士奇扶住夏原吉:“陛下刚才说的无非是皇后无子多病,仅仅因这个理由便要废后,实在太轻率了。”
张辅道:“这事还得看太后怎么想。咱们当臣子的,先别操这心吧。”
几人议论着,出宫而去。杨荣一路若有所思,暗暗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