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是她唯一在世的亲人了,通融点吧。别让她碰到伤口,或是一直缠着她父亲就行。”孔仲思拉扯住一名医生,低声说。
“可这……”医生叹着气扯下口罩,犹豫了一下,最后也蹲了下来,揉了揉不停蹿上蹿下的小女孩儿的脑袋,“铃铃……铃铃对么?我们现在必须要尽快送你爸爸到医院里去,接受更好的治疗。要是你一直这样动个不停,我们就没办法及时的为他处理伤口,你……”
心里准备好的措辞还没有用上一半,小女孩儿就飞快地抹了把眼泪,抽着鼻子挪到了一边,只是大大的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虚弱苍白的父亲,嘴里却听话的连连道歉。
“放心吧……”黄世艰难地睁大双眼,吃力地抬起布满伤疤的手,虚虚地放在自己女儿窄窄的肩膀上,“爸爸没事……没事呢……”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施救程序重回正轨。小女孩儿抖着嘴唇看着医生们将各式各样的针头戳进父亲的身体里,接着追着由好几个人拖动着快速前进的担架车一路飞跑,直到风一样的冲出大门,最终消失不见。
“我也先跟上去了。”贴心地冲着凌夙诚打了个眼色,孔仲思在几乎保持着石化状态傻傻望向门外的元岁眼前挥了挥手,带着最后的几个下属离开了。
多少觉察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莫允涵适时的倒退几步,缩在了堆叠的沙背后,尽可能降低自己此时的存在感。
但是,无论是凌夙诚,还是元岁,似乎都在有意维持着此刻安宁的静寂。在她即将忍不住先开口之前,莫允涵听见元岁清晰得掩盖不住的、抖的呼吸声。
“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解决得这么快。”元岁一手扶着门框,轻微地咳呛了一声,“总之……除了反反复复说‘谢谢’,我也不知道还能如何表达对您的感激了……我——”
“看见刚刚那一幕,会让你稍微觉得释然一些吗?”凌夙诚姿势放松地靠着墙,语气和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尽相同。
片刻的犹疑之后,元岁低下头,抽泣着,抱着膝盖慢慢地蹲了下来。
“你在这对父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对么?”凌夙诚的声音缓慢却极其清晰,在狭小的房间里混合了不太明显的回音,“那么,回答我,亲眼见证和自己相似的人,了却了你的某种遗憾,是会让你觉得释然,还是……?”
这话不亚于要让元岁自己撕开伤口。莫允涵在沙背后焦灼地一跺脚,正要冒头出来阻止,就听见元岁略带哭腔的回答。
“我……我不知道。”元岁双手用力地捂着脸,断断续续地说,“但是……但是,您救出了黄世,真是……真是太好了。”
沙的空隙中,莫允涵看见凌夙诚先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上前几步,站在了元岁跟前。
“在看着旁人承受自己经历过的苦难的时候,能够做到既不幸灾乐祸,也不冷眼旁观,只一心急切的想要尽力援助,是很难得的品性。”凌夙诚的遣词一如既往的书面,仿佛中学语文老师最欣赏的,充满温和的正能量的作文似的,“我不能保证在同等的条件下,我自己可以做到。”
元岁浑身明显震了一下。
“我不敢说自己了解你……但是,”凌夙诚稍微用了点力,攥住了元岁抖的手腕,眼神平静而又笃定,不像是在阐述,而更像是在宣判,“你很多时候,对自己的描述,会不会太偏激了一些?就像是在刻意抹黑,希望所有人赶快被吓的赶紧掉头就走似的。”
热度源源不断地从被凌夙诚抓住的手腕涌向四肢百骸,元岁茫然地抬起头。
“我从来都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不论是无法完全接纳现在的家人,还是无法坦诚地付出真心结交朋友……”凌夙诚顿了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您个性比较包容……”
“不,不是这样的。”凌夙诚摇了摇头,“因为,我也是一样的。”
元岁泛红的眼睛渐渐的睁大了。
“经历了这么多糟糕的事情,还要强求自己保持连常人都难以达到的,理想化的‘高尚’,这才奇怪,不是吗?”凌夙诚揉了揉眉心,半强制地扶着她站了起来,“你没有选择去报复,只是无法完全原谅,这已经算是很温和的了。实话实说,我处理过不少有极端倾向的犯人。为了给走上穷途末路的自己脱罪,从他们口中声嘶力竭喊出的所谓‘悲惨往事’,我觉得比起你我来说,都还差得远呢——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同情心泛滥,或者伪善。”
“我……并没有觉得您伪善……”
“好了。”凌夙诚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又冲着莫允涵招了招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等你稍微平静下来之后,关于你想要离组的事情,我们再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