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秦枫烨离开国公府,团子都还在哭个不停。
连杜晓瑜都被吓到了,顾不得在场那么多人,直接走到宁氏的坐席旁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团子的背,“小家伙,你这是怎么了啊?”
团子一个劲摇头,脑海中那个零零星星的片段他虽然记不完整,但绝对是噩梦,一个说不出来却能将他吓哭的噩梦。
杜晓瑜见状,心知问不出什么来,便笑着宽慰道:“那你看,大哥哥都已经走了,咱们不哭了好不好,洗把脸准备吃饭了,你一向最喜欢啃鸡腿了,今天厨房有准备了团子爱吃的鸡腿哦!”
宁氏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也是温柔地劝说了好久,团子才慢慢安静下来,只是因为哭的太狠,如今就算收了眼泪也还是一抽一抽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宁氏一颗心揪着疼,也不管什么客人不客人的了,直接看向秦宗元,“老爷,要不,我先带团子回房吧,小孩子忘性大,睡上一觉再醒来兴许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秦宗元颔,也是满心的担忧,“那夫人仔细照料着,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他。”
宁氏“嗯”一声,拉着团子要走。
团子却站着不动,双眼看向杜晓瑜。
宁氏问:“是不是要姐姐跟你一起去?”
团子小脑袋点了点。
宁氏望着杜晓瑜。
杜晓瑜含笑道:“既然团子这会儿需要我,那我便过去陪他吧!”
宁氏面露感激,吩咐正在摆宴的下人们,“一会儿送些饭菜去我院子里。”
下人们齐齐应,“是,夫人。”
杜晓瑜简单与傅凉枭道个别就跟着宁氏去了内院。
宁氏边走边问:“杜姑娘方才见过烨公子,你觉得他人如何?”
杜晓瑜完全没想到宁氏会突然来个如此刁钻的问题,斟酌道:“初次见面,不甚了解,不好妄下定论。”
宁氏淡淡笑了笑,却没再说别的。
三人很快到了内主院。
下人们也陆陆续续将饭菜送过来。
宁氏歉意地说道:“原本按照国公的意思,今儿是特地设宴款待几位的,只是我不曾想到因为烨公子的到来,扰了你们的兴致,如今要委屈杜姑娘在内院陪我用饭了,实在是过意不去。”
杜晓瑜道:“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如此盛情,并没有因为我卑微的出身而将我拒之门外,这是我的荣幸,哪来的委屈?”
宁氏摇头道:“你是团子的救命恩人,人都说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既然团子称你一声姐姐,那我自然也会如亲人一般待你,只是不知杜姑娘愿不愿意?”
杜晓瑜笑道:“我自小没亲人,能得国公夫人如此对待,是我的荣幸。”
宁氏听罢,轻笑出声。
因为刚才那一个小插曲,秦宗元心中一直挂念着团子,所以只是随便以东道主的身份客气地敬了两杯酒以后就坐下了,筷子无意识地在盘中翻了两下,一口菜都没吃到嘴里,明显的心不在焉。
傅凉枭没说话,杜程松和秦宗元各自安静,这宴席便只是为了吃而设,没多会就结束了。
杜程松看出来秦宗元急着去看团子,便找了个借口道:“听闻国公府里有一处桃花林,如今正值花开,想来景色不错,阿福公子,不如咱们去转转吧!”
傅凉枭眉梢微挑,算是默认同意。
秦宗元向杜程松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杜程松苦笑一声,国公紧张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儿子那种心情,他又如何不能理解,同为人父,看到国公一家欢聚团圆,他心中是无比羡慕的,他也想,可是,谁给他这个机会?
想到自己与小女儿相见不能相认,杜程松嘴角的苦涩之意越明显,去往桃林这一路上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傅凉枭转身看了看,确定没有国公府的下人跟着才终于得以开口,“岳父大人特地约本王出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杜程松马上回神,抬头看着傅凉枭,不得不说,亲王就是亲王,就算换了一身最普通的衣裳,骨子里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也是没办法遮掩泯灭的。
更何况,此时的楚王哪里有半点传言中吊儿郎当不着四六的样子,身上那股强盛的气势,说是比金銮殿内他老子更甚都不为过。
杜程松嘴巴嚅动两下,欲言又止。
“岳父大人,有话便直说吧!”傅凉枭一向对除了杜晓瑜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耐性,等了这半天还能同杜程松和颜悦色地说话,全是看在他那未过门的王妃面儿上。
顺手摘下一枝桃花,他目光落在那娇艳欲滴的花瓣上,想着这地方还不错,一会儿要是有机会,也带筱筱来瞧瞧。
杜程松喟叹一声,终是缓缓开了口,“有件事,草民想当面问王爷要个答案,还望王爷能如实相告。”
傅凉枭唇角轻勾,“岳父大人但说无妨。”
杜程松袖中拳头握紧,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草民想知道,王爷接近筱筱的目的是什么?”
傅凉枭并不急着回答,而是缓缓说道:“本王去汾州本来是瞒着所有人的,却被杜三爷无意中撞破了身份,原本,本王有的是机会灭口,可你知道本王为何留你到现在吗?”
杜程松心思微动,“草民愚钝,还望王爷告知缘由。”
“因为,你是筱筱的亲爹。”
傅凉枭说得漫不经心,可细听之下便会现,他在提及“筱筱”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有一种能酥入骨子里的温柔。
杜程松脸色微变,轻轻喘息了一下,“仅仅是因为如此吗?”
“不然你以为呢?”傅凉枭眼神变得似笑非笑。
杜程松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要说楚王在撒谎吧,看样子也不太像,可若不是在撒谎,他的目的真的这样单纯吗?
杜程松还是无法确定,“草民不知王爷这话该从何说起。”
“说白了,本王一把火烧了继后寝宫犯下大错被我父皇赶出京城,那都是本王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去汾州找她。”难得翁婿二人有机会静下来聊一聊,傅凉枭索性当一回有问必答的乖宝宝。
杜程松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幻听,要么就是在做梦,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感觉到疼才壮着胆子继续道,“草民想不明白,筱筱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王爷如此大费周章,要论出身和姿容,她远不及王爷府上的美人。”
傅凉枭眼神冷淡,“杜三爷是对你自己的女儿没自信,还是对杜家没自信?”
“草民只是觉得,就算小女有幸入了王爷的眼,也该有个缘由说法吧,可听王爷所言,倒像是王爷在很久之前便认识了草民那小闺女一般,要知道,她可是十多年前就已经失踪了的人。”
既然都问到这份上来了,傅凉枭自然不会再推三阻四不回答,有些事情,越早说清楚对他迎娶筱筱越有利。
只不过这说法上,就得找借口遮一遮了,总不能直接告诉老岳父,他是重生的吧?
要真那样,吓到他这位岳父是不可能了,自己倒是很有可能会被当成胡说八道的疯子。
伸手晃了晃桃树枝,抖落一地的花瓣,傅凉枭缓缓道:“有一年慧远大师入宫,碰巧遇到了本王,顺道帮本王测了测姻缘,说本王天生命硬,唯有杜家女儿能镇住。”
杜程松讶异地张了张嘴,他想反驳,因为这太荒谬了,可是反驳不出来。
慧远大师是皇觉寺的得道高僧,每年想找他卜卦的人能从山顶排到山脚,可慧远大师轻易不给人卜卦,而一旦开卦,算出来的东西从无差错。
哪怕是皇帝想找他算算国运,也得三请四请,有时还不一定能请来。
但是没想到,慧远大师竟然会为楚王算卦,不过既然是慧远大师亲自算出来的,那任何人都没得置喙。
傅凉枭看着杜程松那怔忪的反应,有些好笑,索性不等杜程松问了,直接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后来,本王让人打听了一下杜家所有的女儿,结果现没一个是入得了眼的,又听说五小姐从小就失踪了,本王便想着,这位还有点儿意思,于是让人去找了找,结果还真让我给找着了,火烧继后寝宫之前,本王暗地里见过她两回,现这丫头倔强,嘴巴毒,爪子锋利,活脱脱一只欠调教的小野猫。所以,本王一时兴起,就随便在继后寝宫放了把火,然后名正言顺地去了汾州。”
杜程松闻言,嘴巴狠狠扯了扯,好吧,他今儿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有权,任性”。
就因为一个所谓的能镇住他的姑娘,他随便到“随便”放把火烧皇宫,“随便”离开京城,再“随便”赖在了自己那小闺女身边。
这么随便,到底是该庆幸活阎王的“恩宠”来势汹汹还是该悲哀小闺女很快就会沦为楚王府那些女人中的一个?
想到这里,杜程松再次喟叹,“草民还以为王爷接近筱筱是因为……”
“为了杜家的免死金牌么?”傅凉枭挑唇,“本王从来没想过要踩在女人头上赢得江山,更何况,筱筱是本王认定了的女人,本王便是心再狠,也不可能利用她。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本王不稀罕这玩意儿,可岳父大人若是想用免死金牌作为陪嫁让筱筱顺利入楚王府的话,本王乐见其成。”
见杜程松犹豫,傅凉枭继续泼冷水,“杜家的免死金牌,觊觎的人太多了,人人都惦记的东西,未必是宝贝,还有可能是催命符。”
看着杜程松有些变白的脸色,傅凉枭接着道:“可能你们杜家觉得那是保命的东西,只要有免死金牌在的一天,掌权的那位都不会动摇杜家根基,可你们想过没有,正是因为有这玩意,皇家才会一再地防范试探。
毕竟人心不古,傅家这些帝王,可不会人人都像太祖那样宽宏大量,能记得杜家先祖的喋血护主之恩,他们只会一个更比一个狠,尤其是现在这一位,生性多疑,在他当政期间,杜家最好是别行差踏错,否则稍有差池犯到他手上,那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的,一个搞不好,全族都得跟着陪葬。”
顿了顿,傅凉枭道:“当然了,本王说这些,并不是贪图你们家祖传的宝贝,毕竟嘛,本王不感兴趣,本王所谋的,自始至终不过是筱筱那丫头罢了。”
“那王爷的意思是?”
“让免死金牌转移到本王手里来,杜家一旦成了本王妻族,本王自会护你们一世安然,至于免死金牌会招来的风险和祸事,本王一力承担了便是。”
杜程松心中大动,“杜家何德何能,竟得王爷如此重诺?”
“或许你该庆幸,自己生了个好女儿。”
杜程松抿唇,“筱筱性子单纯,草民担心她入了王府会被王爷的那些侍妾算计。”
“三爷怎么到了现在还不明白,本王都敢一把火烧了继后寝宫,那么,弄几个女人入府做做样子又有何难?”
杜程松突然觉得自己完全不出声音来了,一张脸已经不足以表达出他满心的震撼,“所、所以说……”
“所以说,本王因着慧远大师的那一卦,至今没敢碰女人,克死几个女人虽然不打紧,可本王不想日后筱筱嫁过来,嫌弃本王不干不净,等筱筱回了杜家,本王府上的那些庸脂俗粉,自然是能滚多远滚多远,滚不了的,本王帮她一把。”
这么说来,为了能娶到慧远大师给他算出来的王妃,楚王这么多年都是在故意抹黑自己?
杜程松再次感觉到自己的心灵遭到了重创,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仿佛一阵大点儿的风过来就能将他吹倒在地上。
傅凉枭看着他,“该说的,不该说的,本王都已经说完了,至于剩下的,三爷慢慢思量吧,筱筱嫁过来之前,本王还有的是时间等。”
杜程松至今都还是懵的,今天的楚王,完全颠覆了以往在他心中的形象,他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捋一捋。
傅凉枭也知道这些话从一个亲王嘴里说出来,是个人都会被吓得不轻,更何况杜程松还是筱筱亲爹。
他懒得再留下,桃花虽美,没人陪着,怎么欣赏都是入不了眼的。
就在傅凉枭要走的时候,杜程松突然唤住他。
傅凉枭驻足,“三爷还有事?”
杜程松道:“如果按照王爷所说,杜家以免死金牌作为陪嫁将女儿交给你,你就不怕圣上怀疑你有谋反之心?”
“这就不必三爷操心了,只要杜家肯嫁女,本王便有的是办法说服我父皇,不仅能娶了杜氏女,还能让免死金牌从今往后常驻楚王府。”
杜程松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脚底凉,为什么以前所有人都没现,这位才是蛰伏最深的凶兽呢?不出击则以,一出击,必然是天翻地覆的结果,听听他说的这些话,哪一句拎出去不是掉脑袋的,可从他嘴里出来,就好像是吃顿饭喝口水那么简单,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王爷当真好算计。”到最后,杜程松只能感慨出这么一句话来。
傅凉枭笑意浅浅,“为了护住心爱的姑娘,为了护住她的母族,本王不得不做出一些选择和牺牲。”
杜程松呼吸微顿,傅凉枭脸上那笑容,分明带着嗜血的凶光,可见在自己不知情的某些时候,他必然做了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事,“草民斗胆问一句,杜氏多年来与皇家相安无事,这其中有没有王爷的手笔?”
傅凉枭笑意加深,“不然你以为安王傅凉灏为什么会死在承德避暑行宫,怀王傅凉煜为何会酒后失德最终不得不被迫娶了礼部侍郎之女?那是因为,他们都动了杜家免死金牌的心思,都想通过联姻把这道护身符攥在自己手里,虽然他们选择联姻的对象并不是筱筱,可杜家到底是筱筱的母族,筱筱需要一个家,需要一个后盾,以便她日后能风风光光地嫁入楚王府。所以,但凡是阻了本王和筱筱婚途的人,都该死!”
陡然听到安王和怀王两位皇子都遭了楚王算计,一个横死行宫,一个因为酒后失德彻底失了皇帝的信任。而幕后之人楚王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护住杜家。
杜程松再也受不住刺激,整个人往后退了退,直到后背抵在一棵桃树上才勉强站稳。
傅凉枭唇角含笑,“三爷的问题都问完了吗?”
杜程松嗫嚅,“差不多了。”
“那么,换本王问了。”傅凉枭道:“在杜家,筱筱地位如何?”
杜程松想也不想,直接回答:“筱筱是幺女,打小就乖巧,上到老太爷老太太,下到府里见过她的那些家生子,全都疼她如珠宝,草民自然是把筱筱当成掌上明珠,否则早该为了荣华富贵同意你们在一起了,又何苦担心她嫁过去跟那帮女人争风吃醋遭了罪?”
“很好。”傅凉枭满意地点点头,“筱筱是杜家的掌上明珠,在本王心中亦是无价之宝,这世间或许爱慕她的人不只本王一个,但能真正懂她,真正敬她重她护住她的,却只有本王。”
杜程松无话可说,他相信凭着楚王的本事,必定能说到做到。
“如果本王说了这么多,杜家还是不同意嫁女的话,那么,本王便只能用抢的了。”
最后这一句,不是商议,而是警告。
杜程松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巴,这种时候,他还能有选择的余地吗?娘的,这活阎王分明一早就把什么都算计好了,怕是连筱筱该什么时候回归杜家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更别说杜家一直以来都在活阎王的监控之中,什么人在打免死金牌的主意,什么人蠢蠢欲动,活阎王全都一清二楚。
现如今杜家处在这个么全透明的境况下,完完全全就是活阎王砧板上的鱼肉,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是扁是圆,全凭他拿捏。
最终,杜程松只能叹口气,“只要王爷答应能护住筱筱一世,不让她卷入是非操心受累,草民便尽快说服老太爷,让免死金牌作为陪嫁,入楚王府。”
傅凉枭笑笑,“那么,本王又可以称呼三爷一声‘岳父大人’了。”
杜程松默了默,“草民还想知道,王爷准备何时让筱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