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余周周的生活中,“姐姐”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柔美好的词语。在她在外婆家的少年时光中,这个词基本上等同于“大魔王”。
有时候余玲玲猛地推开余周周的房门,就会看到她把各色纱巾、枕套、床单围得满身都是,从头巾到面纱再到披肩长裙,然后在屋子里面摆出孔雀舞的姿势,露出傲视群雄的眼神,这种眼神甚至在她闯入的那一刻仍然没有惊慌,而是凌厉地扫射过来。
余玲玲听到她大喝:“呔!妖怪哪里逃?!”于是自此玲玲知道,这个妹妹不仅仅是外星人——而且还是对地球人很不友好的那种。
不过很快,她们没有办法再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了。当心慌不已的余玲玲四处寻找不知道被她落在哪里的日记时,她看到了正窝在客厅的墙角盘腿坐在地毯上翻着自己的粉色日记本读得津津有味的余周周。“啊——”余玲玲尖叫起来,吓得外婆急急忙忙从房间里赶到客厅,“怎么了你,想吓死我啊?谁踩到你尾巴啦?!”“奶奶,她……”余玲玲劈手一指,突然想起来那本日记里是很私密的内容,绝对不能让奶奶知道,于是连忙吞下后半句,摆摆手说,“没事儿,没事儿。”好不容易把外婆哄走,余玲玲气急败坏地冲到余周周面前夺走日记本,指着她,连语调都变了:“你你你你……你怎么能偷看我的日记?”“那个东西不可以看吗?”余周周歪头,“我在茶几下面捡到的。”“日记本是不可以看的!”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懂啊,余玲玲压低声音尖叫,“这里面有秘密,秘密!”秘密?余周周摊手,秘密是什么?
是不是“林志荣,其实我不是讨厌你,我比她们还喜欢你,可是我不愿意看到你堕落,不愿意看到你上课不好好听讲”?
或者是“劳技老师简直就是个大三八,讨厌死人了”?还是“今天考生字的时候,我和乔喜儿一起在底下翻书来着,那个死老太婆根本看不见我们”?可是她没有问,直觉告诉她,问了会有大麻烦。“我没看。”她摇头。
“我都抓住你了,你还跟我撒谎?你没看?”余玲玲简直要抓狂了。“我不识字。”她继续摇头。余玲玲转身从书柜上抽出余周周带来的那本《伊索寓言》:“你骗鬼啊?!”这次,轮到余周周不耐烦了:“我说我不认字,是为了安慰你,你有完没完?”
许多年后,余玲玲终于披上婚纱,甚至早已想不起来林志荣、乔喜儿、劳技老师的长相,然而看着站在身边穿着伴娘服的余周周,仍然会忆起彼时眼前的小不点儿。纵使伴娘余周周再怎么清丽温婉地笑,她仍然心有余悸,耳边始终回荡着那句无比淡定的:“我是为了安慰你”。
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余玲玲才做梦一般地嘱咐道:“总之,你不能告诉别人,谁都不能说,这是秘密!”
想到这个丫头很可能高叫着“玲玲姐姐喜欢林志荣”,她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余周周摇头:“我不会说的。”这句话几乎等同于“我什么都知道了”,杀伤力更大。余玲玲颓败地夺门而出。
然而,坐在原地的余周周开始认真地思考起“秘密”的意思了——似乎,秘密是一种很微妙的存在,往往关乎一些比较阴暗的东西,比如骂老师,比如作弊……只是,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也是秘密呢?
只要不想告诉别人的,都是秘密吗?那么余周周有秘密吗?她托着下巴思考了很久,她似乎没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至少,妈妈全都知道。等等!她激动地站了起来,是的,有一件事情,妈妈并不知道。那张躺在饼干盒子里面的原稿纸,上面的两个名字:陈桉,余周周。余周周握紧了小拳头,告诉自己:周周,从今天起,你也有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