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姨娘怔怔听着,心越来越冷。
原来她在他们眼里,从来什么都不是。
是了,老太婆连亲孙女都能动心卖给一个瘸腿的糟老头子,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早晚有一日,老太婆会怂恿老爷把她卖到妓馆去的。
她该怎么办?
她的父亲好歹是一位秀才,她虽没有当大家闺秀的命,却绝不能去当那一条玉臂千人枕的娼妓!
要是那样,真不如死了好!
死?
孟老夫人依然咒骂个不停,嗡嗡嗡的声音像是无头的苍蝇在董姨娘耳畔乱飞,让她的神智越迷糊。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扭曲的脸,并没有因为年老而有任何慈祥的感觉,满脸的褶子与眼中透出的怨毒只让人瞧了作呕。
她不要听,不要看!
董姨娘捂住了脸,手指触到黏糊糊的东西,松开手一看,赫然是刚刚被孟老夫人吐到脸上的浓痰。
冷光从董姨娘眸子里射出来,她随手抄起枕头堵住了孟老夫人的嘴,恨恨道:“让你骂,让你骂!”
不知过了多久,董姨娘手一松,枕头滑落下来,露出孟老夫人瞪圆的一双眼。
她伸了手探向孟老夫人鼻息,惊恐地往后退了退。
她杀人了,她把婆母给杀了!
董姨娘一步步后退,脚不知绊到了什么,一下子跌坐在地,反而缓缓回过神来。
她要逃,要逃离这个吃人的牢笼!
董姨娘把枕头放回床上,用薄被盖好孟老夫人,匆匆回了屋。
浓郁的酒气让她心下一松。
老爷心里不痛快时,总会喝得烂醉如泥的。
她翻开床垫,从里面摸出一个半旧的荷包来,倒出几块碎银子并一支金簪,还有数十枚铜钱。
这就是她全部的积攒了。
想了想,董姨娘把金簪与铜钱收到随身荷包里,抓着那半旧荷包来到大儿子程曦房门外,悄悄从门缝里把荷包塞了进去。
两个儿子她是带不走的,好在曦儿大了,能照顾好弟弟了。那老太婆已经咽了气,再不会出馊主意害人,她的两个儿总能活下去的。
想到这里,董姨娘的恐慌与忐忑竟一扫而光,只剩下痛快与不舍。
院门悄悄被打开,又悄悄合拢,无人得知。
酒醒后的程修文喊道:“董氏,给我倒杯水。”
喊了数声无人回答,他只得起身到处找人。
下了学堂的程扬跑进来:“父亲,我饿了。”
“饿,饿,饿,就知道饿,你哥呢?”
“哥哥还没有回家,我没找到母亲,祖母在睡觉。”
程修文没再理会幼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通没有找到董姨娘,抬脚去了孟老夫人屋子。
蒙着头的薄被让程修文下意识觉得不妙,缓缓拉开被子,露出一张青紫的脸。
程扬顿时被吓哭了:“父亲,祖母怎么啦?”
程修文一言不,转头就往外走,在院子里正好遇到大儿子程曦。
程曦手中捏着一个荷包,一脸错愕:“父亲,生了什么事?”
程修文铁青着脸目光下移,落在他手中荷包上。
程曦忙道:“儿子回家后推开房门就看到了这个。这好像是母亲的,不知怎么放在了儿子屋里。”
程修文一把抓过荷包,往外一倒,立刻滚出几块碎银子。
那几块不规则的碎银子落在他手心,冰凉凉好像在讽刺他的一切。
见到这个,程修文哪还有不明白的,理智顿时崩溃,一把揪住程曦衣领吼道:“你娘呢?说,你娘去哪了!这个贱人,我要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父亲,您怎么了啊?”程曦不知所措。
程扬扑上来,扒着程修文胳膊:“父亲,您放开哥哥,放开哥哥!”
程修文理也不理,只是盯着程曦:“你娘在哪里?你若不说,我就杀了你!”
“父亲,儿子真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您先告诉我,到底生了什么事?”
“你祖母死了,被你娘弄死了!”
程修文不是草包,哪里看不出孟氏是被人活活闷死的,而动手的除了不见踪影的董姨娘,还有什么人!
“哥哥,父亲在说什么?”
程扬又惊又怕,被程曦一把揽入怀里:“没事,没事,父亲喝醉了,说胡话呢!”
“你这个逆子!”程修文扬起手,气怒攻心之下,哇得喷出一口鲜血来。
两日后,把家中所有物件尽数变卖的程曦雇来两辆车,一辆里坐着表情麻木的父亲与幼弟,另一辆是板车,拉着一口薄棺,他坐在薄棺旁守着,喝得醉醺醺的祖父不愿坐在另一辆车上,同样挤在这里。
两辆车向着京郊缓缓驶去。
程曦望着前方,心头茫然,耳畔除了枯燥的车轱辘声便只剩下祖父的呓语:“总不过是一场空,一场空啊……”
天快要黑了,车子总算到了程家庄,却被人拦下来。
拦着不让进村的,正是已成了官太太的程九伯之妻郭氏。
已成为正式族长的二爷爷劝道:“郭氏啊,事不可做绝,人要惜福啊。”
郭氏这才移开身子,冷哼道:“看在族长的面子上我不拦着,只是这一家子以后倘若惹出什么麻烦来,可别牵扯上我们家。”
郭氏扭身走了,那冷言冷语却激得一脸麻木的程修文喉咙一热,又吐出一口血来。
程修文这一支总算在程家庄安顿下来,与此同时,从二里庄赶去京城替程大姑奶奶之子程瑞泽送请帖的人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一头雾水,挠挠头道:“太太的娘家人都哪里去了?”
那张大红的帖子终究没有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