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是怕自己走了,万一晚上郑龙王又出什么意外。
不止这大汉,其余人也是抱了相同的想法,恨不得把苏家少爷扣在这里。龙王一天没好,就一天不放人。
众人跟着老幺纷纷劝留。
王泥鳅也留她。
“我们这边有空屋,我叫人给少爷你铺新的铺盖。少爷你另外有任何需要,和我说便是。如何?”
苏雪至迟疑时,忽听郑龙王道:“我没事,她方便要紧。”
苏雪至望去,见郑龙王靠坐着,正转头望着自己,眼里目光柔和,掩饰不住的慈爱之色,心里又是一暖,顿时做了决定,扭头对苏忠道:“我就住这里吧,方便些。劳烦管家帮我把行李拿进来。”说完又转向王泥鳅:“有劳三当家,费心了。”
王泥鳅知郑龙王铁肩担责,江湖提刀,一生光阴,都在奔波里度过。和女掌柜更是有缘无份,几十年来,遥望而已。
外人将他敬若神明,但于他己身而言,此生实无多少欢情可言。有的,不过是他脱不开的责任和道义。
现在这女孩突然到来,还对他显露出了亲近。他猜大当家的心里,必是盼望她能住在身边的,所以刚才顺着众人之言极力劝留。此刻见她应了,飞快地看了一眼。
果然,大当家脸上虽没现出多大表情,但却立刻闭了口,不再说那些让她回去的话了。
王泥鳅心里欢喜,对这女孩更是感激,忙道:“少爷你客气了,是我们应当的。”说完,忙叫人跟苏忠去取行李。
便是如此,当夜起,苏雪至留住在了水会总堂,伴在龙王的身边。
在她投入医事之时,那场生在黄淮两河之间的南北战事,也已持续三个多月,开始进入收尾阶段。
经过几场战事,北军节节推进,南方部队败退,于六月下旬,被挤压到了位于鲁豫苏三省交界的一带。
陆宏达不甘落败,利用地形和黄河伏汛,死守虬龙沟附近一个叫做榆关的崮口,暂时得以喘息后,又在附近的永城和徐州等地重新组织人马,准备再次反击。北军则驻在虞城附近,休整人马,准备最后一击,以结束战事。
七月初,一个普通的日子,双方交汇在了一个叫做刘家口的地方,展开最后的决战。
王庭芝没有参与这场作战。
事实上,几个月来,他一直就没正面加入战事,仅有的几次交火经历,也都是以侧应的方式,带人扫尾而已。
这是贺汉渚的安排。
贺汉渚没明说,但谁都知道,这是出于对他安全的考虑,才做如此安排。
这一仗也是这样。
几十公里之外,刘家口激战出的炮火轰隆之声,隐隐传入耳中。而他却带着几个营的人马守在这里,无所事事。
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截住通往刘家口的其中这一条后路,防范南军偷袭而已。
这几个营的官兵,都是王庭芝的舅父佟国风从前的亲军,其中便有上回阅兵典礼上曾闹出过事的那一拨狠人。
但现在,对这样的安排,上从营官,下到大头兵,倒也没人感到不满。
一边是曹大总统的部队,一边是陆宏达的人马,和他们并无直接的利害关联。
不用冒险,等两边打完了仗,他们拍拍屁股回去,也是件好事。
刘家口的战事从昨天开始,陆陆续续,一夜过去,打到现在,还没结束。
中午,官兵在野地里一边起火造饭,一边议论战局,谈着前线今早最新传来的消息。
陆宏达为了这一仗,暗中从日本人那里借了三十万银元贷款,购买欧洲最新产的某型榴弹炮。
这种榴弹炮价钱昂贵,但性能超群,不但具有极好的山地机动性能,也是目前射程最远的一种榴弹炮,精准射程将近十公里。
而当下,各方军队的炮兵营普遍配备的榴弹炮,射程通常只有五六千米。
就在几天之前,陆宏达的榴弹炮终于运到,于是有恃无恐,昨天主动袭击刘家口,靠着新炮威力,在阵地上狂轰滥炸。
北军火力被压,陷入劣势,情况堪忧。
王庭芝双手枕在脑后,身上的军装敞着几个扣子,皮带也没系,随意丢在一旁,头凌乱不整,人仰面躺在一顶帐篷里,听着外头士兵的议论之声,双目闭着,仿佛睡了过去。
一个参谋匆匆跑来,奔入帐篷。
王庭芝睁开眼睛,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问道:“怎么说?”
参谋道:“少帅你猜得没错!人马没出现,不是不来,而是知道咱们驻在这里,知道讨不了便宜,所以绕了个远路,昨天走了西面的道,和守在那里的部队打了起来。”
“战况!”
参谋摇头:“他们人多,至少一个旅。派去的人回报,那边快要守不住了。要是破了,估计傍晚就能开到刘家口。”
这支陆宏达的人马一旦抵达刘家口的后方,和前线两面夹击,毫无疑问,对于本就没有火力优势的北军而言,将是雪上加霜。
“通知我四哥了吗?”
“刚才电台接通了本部,还没来得及送,突然断了。估计那边被炮火击中。”
王庭芝快步走出帐篷,攀上一处高地,眺望着刘家口的方向,立着,良久,一动不动。
近旁官兵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渐渐停了议论,看着他。
突然,远处出“轰”的一声巨响。
这巨响犹如地底雷动,巨龙翻腾,咆哮着,闷声沿着地表,一路奔来,传到附近的山谷和沟壑里,如此远的距离,回声依旧嗡嗡震荡。
官兵都被这巨响的余声给惊动,全都站了起来,张望远处的前线,面带惊疑,再次低声议论了起来。
王庭芝盯着刘家口的方向,眼皮子猛地跳了一下,掌心慢慢捏紧,突然,他转身,从高岗上跃了下来,回到帐中,对着参谋下令:“马上整合人马,全速赶去西路,阻止他们汇合!”
参谋吃了一惊,见王庭芝说完,开始穿衣扣扣,系皮带,回过神来,慌忙劝阻:“少帅,你来真的?他们可是一个旅!我们才勉强一个团!况且,咱们分到的任务,就是守着这条道,西南路不归我们管!事后咱们就说不知道。再说了……”
参谋一咬牙,低声道:“南北两军打得越狠,伤亡越是惨重,对咱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王庭芝勃然大怒。
“去你妈的好事!我操|你娘的蛋!用不着你!老子自己带人过去!”
他一把推开挡着道的参谋,扯过枪套,掀开帐门,弯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