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提的这个问题,李素从穿越之初就一直在准备答案,只是三个月来,从没有人像蔡邕这么详细问过他:
你究竟读过哪些书?专精哪些学问?
刘备,刘焉,刘虞,都关心过李素的才华来源。但他们不是文士,不会问太细,每次都被李素稍微信手拈来几个来源,就搪塞过去了。
这一次,必须认真回答,正好把自己的师承出身彻底编细腻了。
李素正色拱手,肃然回答:“素出身贫寒,七八岁有志于学,跟随中山郡督邮书掾胡茂,只是没有师生之名。因所学唯以致用,故无暇修诗、礼、乐,其余数经,也不过观其大略,粗通其意,不求甚解。
故而,我也算‘以吏为师’,明韩非,通算学,知钱粮。至于纵横之术,接触不过数月,乃是进京之后,得太常、宗伯提携,有暇借阅兰台典籍,并赏学苏武、班超、仪、秦等先贤话术,偶有一得,用于劝谕羌渠单于。”
李素一番话,先点明自己是绝对的“学以致用”,学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堵死对方跟他聊礼乐诗经的可能性。
另外,他也给自己的政治实干能力之强,找到了一个借口——老子学的是韩非子,是法家,所以通晓法术势,知道政治斗争的实用哲学。
百代皆行秦政制,汉朝虽然明面上独尊儒术了,其实还是儒表法里,法家的统治手腕哪个皇帝舍得忍住不用?只是学韩非的人不敢明说罢了。
但蔡邕如今在野,官场上也威胁不到李素,大家关起门来这么说,正好堵住蔡邕更多不着调问东问西的可能性。
果然,蔡邕闻言只是微微变色,顾雍却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你……你竟然修韩非邪术?”
李素傲然道:“天下太平,当以儒术牧民。天下大争,贼寇四起,则以法术强兵灭敌,此自然之理也——我以蔡公为明理君子、不屑背后议人,才推心置腹,顾兄莫非想告于我?”
他也是笃定了顾雍这人不会搬弄是非,从不背后说人坏话。这个人设顾雍是要立一辈子的,不能跟人玩阴的,一旦玩一次,他一辈子名声卖点就立不住了。
这也是顾雍为什么会宁可请个保镖、然后明车明马跟李素理论,也不能直接偷偷摸摸打闷棍。相对来说,这样明着来的家伙,哪怕暂时跟你有冲突,也是好对付的,阴的人才可怕。
蔡邕太了解自己的得意门生了,让顾雍搬弄是非,那是有损顾雍人品的事情。但是听到别人说与自己三观不符的东西又不深究,也不符合顾雍的理念。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顾雍赶开,别让他听见这些让人两难的交谈。
蔡邕便轻咳一声:“元叹,何必如此失惊,为师不也看过《韩非子》?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学问无正邪,觉得不对的,心存警惕、学而不用便是了——你带着从人出去逛逛吧,我与李别驾的交谈,你不宜听取。”
这是以正道应正道,既然顾雍正大光明,赶他走也要正大光明说出来。
顾雍果然没有质疑,对蔡邕拱手行礼,然后一声不吭乖乖退下了。
蔡邕对李素的称呼,已经变成了“李别驾”。这是以他将来跟着刘虞到幽州上任后,可以得到的表奏官职,预支称呼了,显然是表示对李素的看好。
顾雍走后,蔡邕想了想,拍了拍手,招呼女儿吩咐了几句,然后蔡琰便入内取了几卷手稿,摆在面前的琴台上。
蔡邕指着说:“这便是老夫近年来在吴郡设馆,闭门著述所得,这里只是其中一部分。李别驾既有刻印之力,不妨一观,觉得可以宣化天下,誊抄一份拿去便是,若是觉得不值一哂,就留下。”
双方聊到这个份上,蔡邕也不敢再轻视李素,毕竟是马上就要实授六百石的有功说客,而且蔡邕心中也未必不想让自己这些年的文章能够刻印传世。
对于华夏古代文人而言,让自己的著作名留青史,这个诱惑力太大了。
哪怕是不爱钱财不爱官位的人,面对这么好的条件,也只能徒然叹息一声:这谁顶得住啊!
而且李素说刻印十金的书去低价传播,是还他冒名之过,蔡邕从头到尾没有言利,既得了名留青史,又不伤清高。
李素一边装模作样看蔡邕的文章,蔡邕也有一搭没一搭跟李素聊些学问上的事情。
蔡邕以才学广博著称,属于学有余力什么都懂点。
既然李素一开始就堵死了话题,说不懂诗经礼乐,蔡邕也就完全避开那三经不问,只跟李素聊《韩非子》的法术势,以及对历史的感悟理解、心得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