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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山海行(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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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大将军。”客栈主人早早在旁谨慎等候,闻言立即拢手告知。“这马的主人的确是个雄壮大汉,咋一看也是个豪杰,上旬牵着马背着兵器也真是从东都方向来的,结果却是个花架子不顶用,来了当日就犯了病,躺在客房里不动弹了……他这人其实真不是个穷困的,但估计赶得急,身上真没带多少钱,也没准备在我们这里长住,结果就是病下来之后,人我们自然不好撵,可这马还要日日精肉鸡蛋,就有些难了……不瞒大将军,我们下午便伤了两个人,还有几个客人想取马,也没成,被耽误了下来。”

这还不算,要知道,这里是龙囚关的当道客栈,什么消息都不缺!

且说,那斑点瘤子兽自是一匹极品龙驹,一开始吃饱喝足后性情慵懒,被牵走时便顺势跟着走出了马厩,可来到客栈院门前,却醒悟过来,忽然在院门门槛前停住,然后放声嘶鸣。这下子,原本安稳的马厩再度乱了起来,便是外面停着的马匹也都明显慌乱失控,马匹失控,人也有些发虚。

但是,这也就确定了另一个事实——他今天不得不将自己的斑点瘤子兽给卖出去!

“阁下这身量与兵器,若说是王叔勇我也信的。”尚师生笑道,继而再度拱手。“我就直说了……外面的那匹龙驹,阁下能否割爱?”

稍待片刻,精肉裹鸡蛋便送到,尚师生亲自接过来拎到跟前,放在槽前,那斑点瘤子马张开大嘴便吃,撕扯血肉宛若咀嚼草料,看的周围人目瞪口呆,而尚师生更是喜上眉梢,愈发下定了决心,不管是谁,便是司马正躺在里面,这匹龙驹他都要定了。

秦宝努力颔首:“要是这样,请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做决断,我现在脑袋有些昏沉。”

但问题在于,即便是最好的那种状态,他难道敢离开此地出龙囚关往战区去吗?真要是半路上或者战场上发病,很可能一个少年郎就能拿粪叉子把他给捅死好不好?

要知道,之前张相公虽有些说法,可到底轻身来投,所以几日相处下来,尚师生还是不免渐渐敷衍,此时见到这幅场景,不由后怕。

李清臣等人在侧,也无言语,只是低头冒雨陪侍而已。

“一则,请名医替我查看调养身体;二则,我要出关回乡的,局势变化的太快,请尚将军给我留个他个人签署的通关文书;三则,请告知我外面的具体军政局势……”秦二郎一字一顿说完。“若是能答应,我便将我那爱马卖给他。”

继而又恍惚生出一个念头,先是伤病潦倒至此,然后被迫卖掉爱马还钱,这难道是天意如此?是三辉四御设计着让自己受这份苦,以做惩罚?罚自己之前不能坚定行事?罚自己试图在这等乱世中敷衍逃避的罪责?

若是这般来言,自己此番出行之苦楚,怕是难上加难,却不知道将来还有什么要等着自己?

众人目瞪口呆,便是张世昭也望着天空有些失神,唯独尚师生喜不自禁。

饶是张长宣对自家父亲的种种行为早早脱敏,此时闻言,也有些茫然不解,外加荒诞无语。

“不行的。”掌柜束手而对。“秦二爷,莫说这种寻常人根本用不了的兵器,便是那匹龙驹我也不敢要的,否则何至于今日才被人推过来?”

秦宝面色不变,心中苦笑。

张世昭没有吭声,而是盯住了眼前的尸体,具体来说,是盯住了尸体胸口上的那团辉光真气。

能是什么?还不是有人死了都要压着东都的地气,等着有人来才散开,这才导致了一些事情……而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一刻,张相公才会忽然变得愤怒,而不是预想中的悲伤。

只不过,事到如今,人家不愿意说又如何呢?

“那敢问阁下姓名?”尚师生继续从容来问。

非只如此,非只是建造东都城死了多少底层百姓,接下来,是关陇精华的迁移,是二十年天下民脂民膏的极限汇集。

立塔,以压地气,以导地气,以合地气。

然后,便是良久的沉默与纷乱的思绪。

“说不定是想投奔李枢呢1张世昭不以为然道。“这年头,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说好的。”

说着,竟是直接上前牵了那斑点瘤子兽,就要往外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间,不远处的一个三层建筑上,有人奋力摇动火把,这才打破了沉默。

李清臣也立即扭过头去了。

思来想去,若是想留下这马,就一个路子,也就是如那店家所言,报出姓名,告知家人与李十二郎他们,让月娘来接自己回东都,同时拿李清臣来堵这尚师生。

另一边,客栈里,秦宝秦二郎早在下午自家坐骑闹腾起来以后就意识到了情况,更不要说客栈里的人还专门过来埋怨他,并询问他如何镇住那匹斑点瘤子兽,但他又能如何呢?

“应该算是吧。”李十二郎眼神有些飘忽。“我也不清楚。”

尚师生既出,客栈掌柜便拢手进来,低头来言:“秦二爷。”

这就是自己往后的道路。

“我只问你,若是人家不乐意,今日这马你就不要了吗?”张世昭嗤笑一声。

“没有。”张世本忍不住冷笑道。“靖安台的人还要借着曹林的虎威来控制城池呢,如何敢发葬?怕是巴不得让人以为曹林还活着呢1

然而,死而复生的张世昭张相公扫视了一圈人后,却忽然想起一事:“曹林那厮死了许久?”

他明显感觉到,整个东都仿佛掀起了一股浪潮,然后卷动着整个向自己涌来,使得自己仿佛踩在了什么巨大的波浪之上。

“其次,你既守,如何守是你的本事,我就不做多余言语了,只是我之前在哪里,马上要去如何,未免你们担心,却要给你留个底的。”张世昭说到这里,幽幽一叹。“之前我是被张三俘虏了,栖身在黜龙帮。”

“无论如何都是要的。”尚师生倒也实诚。“这真是生平未见的一匹龙驹!若是不能得,我宁可死了好。”

“啊?”

“到底是谁?可有名号?”

唯独张世昭,大概懒得去看什么热闹,反而只是立在那里,望着那匹低头吃肉的龙驹,安静等待而已。

“司马正入东都,怎么都是一步妙棋,都是气势大涨,但我却觉得,他还有些被束缚住的感觉。”张世昭对自己儿子当然没有隐瞒必要。“而我的野心和生平夙愿,其实还在巫族那里……我拼了命都想把巫族给彻底抹平了!他司马正够得着吗?”

“说是秦二爷,见我时还用了假名字……”

当然,这只是发作时,秦宝并不是全天瘫在那里的。

客栈掌柜也不吭声,再三拱手离去,乃是来到外面寻到尚师生,将事情一五一十叙述过来。

不说尚师生,只说张世昭,怎么说呢?眼下这些人,想见都可以见,想谈都可以谈,对他来说,如今的东都城哪里都是把手。

甚至,他还要感谢客栈主人的大度,没有在他病中将他驱赶出去。

一念至此,其人也不招呼张世昭,径直转身入了客栈,身后许多人也都蜂拥而入。

一时间,非但客栈内外牲口失控惊慌,便是人也有些慌,而这个时候,白日已经落过雨水的天空忽然也闪了一下,继而便是雷鸣滚滚。

说完这话,秦二郎也觉得陡然一松,当场出了一身汗,就连肩胛骨的伤口似乎都缓解了两分。

张长宣还是立即点头。

“我要见见他。”张世昭言辞干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清臣感觉地面摇晃了一下,但紧接着,这个轻微的感觉就被头顶的电闪雷鸣给遮蔽了。

而趁着这个空档,尚师生盯着这匹仍在发作的马,转瞬间却又改了主意,乃是决心要将自己原本坐骑送给司马正,然后自家来驯服这头斑点龙驹!

一时驯服不得也要留下来!

无他,就在这个时候,那团宛若实质的真气,一直凝固在那里的真气球,忽然好像被风吹动一般,摇曳了起来。

想到这里,秦二郎背靠着墙角,偌大的汉子,居然忍不住泪流满脸,而泪水落下,却又打湿了杂乱的胡须与发梢,弄得满面狼藉。

最起码是修行的道路。

当然,张世昭和李清臣大概是稍微清楚事情原委的。

有时候,天气好,他几乎只是黄昏或清晨发作一两个时辰,而有时候天气不好,比如发病的第一天和今日,那几乎是反而一整天只有区区几个时辰可以勉强冒着剧烈疼痛行动了。

反倒是尚师生,根本无人理会。

一切都那么突然和莫名其妙。

“是。”张世昭叹道。“曹林的心腹大将,靖安台出身却是一等一的阵前好手,我记得之前已经是都尉了,修为、官职,都算是勉强登堂入室了……没想到这般汉子居然也能被你逼着哭了。”

闻得此言,那龙驹仿佛听懂了一般,却是奋力抬起前蹄,尚师生离得近,亲眼看见其颌下龙须也鼓胀发红,然后便是尽力一声嘶鸣。

“我马上要走了。”

“是。”张长宣当然听得懂。

“是他。”

秦宝闭口不言。

“张相公。”李十二郎的气色比之数日前更加差劲,甚至行个礼都有些春日内冻得哆嗦的感觉。

而既然闻得屋内人哭泣,尚师生反而安静下来,很是等了一阵子,眼瞅着那斑点瘤子龙驹将肉蛋吃完,方才催促客栈掌柜进去。后者无奈,只能低头进去,拱手问好。

尚师生点点头,别人或许不理解,他作为爱马之人如何不懂对方的挣扎,但这匹马他势在必得,便拱手而出。

“乱世纷腾,一个不小心,家族可能就要断绝,所以有些话你我父子要说清楚,说干脆。”张世昭言辞利索,神色自若,似乎精神头反而上来了。“头一个,按照常理,本该是我这种老头子守成,你这种年轻人去奔走,去建功立业,但是我不管你才能如何学问如何,修为又如何,反正我是野心最大的那个,所以,咱们家,你来守,我这个老头子去建功立业……懂了吗?”

“至于此时为什么来,不是要做什么事业,要设计什么阴谋诡计……”张世昭继续皱眉来言。“只是恰好之前在李枢那里,而李枢马上要闯祸,要坏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了自保,这才趁机脱身。”

疼痛、瘫痪,这已经很让一名阵前纵横的武将崩溃了,而意料之外却又理所当然的穷困却又加速剥夺了他的尊严,对一个病秧子而言客栈里的白眼难道还能少了?

“七八日吧。”张世本立即作答。“靖安台封住消息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日死的,只是七八日前那场大风雨,大家都说是大宗师去世的气象……”

回到府中,全府人都在等候,却被张大相公直接挥手散去,然后径直入堂,却又只让自家亲子张长宣一人留下。张世昭坐在堂上,张长宣立在堂下,父子二人相对妥当,借着外面的电闪雷鸣,张大相公出言惊人:

尚师生早已经不耐烦,闻言一点头,直接挥手:“我都答应了!告诉那位秦二郎秦都尉,我都答应了,只是什么军政形势,我有大事要极速出发,只留给参军与他说1

这个时候,因为早有预料所以最让他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安葬了吗?”天街下的檐廊里,借着火光张世昭继续来问自己这个其实算是远支的同族。

张世昭一声不吭,直接打马过去,惊得他的家人们纷纷起身,赶紧上马围住,准备护送许久不见的老主人回府。

很典型的春雷滚滚,却骤发于夜间。

张世昭到底是张世昭,他与尚师生一起入城后,立即便惊动了许多人,一时间,上至南衙相公,下至市尝城门小吏,纷纷来迎,张世本更是以族弟的身份给将自己身上的白毛氅脱下,然后亲自给这位前相公披上,以作夜间避雨保暖。

“你也就是守家的本事了。”张世昭站起身来,步履矫健,负手走过了自己儿子。“天下为局,我一个旧余残党,拼了命也不过以身化子,赌这一落而已。如今英国公虽占三分优胜,但白三娘不在,即便成事不过因循守旧,隐隐又是一先帝罢了,我又何必投他?倒是黜龙帮,虽然有三分劣势,却是处处维新,势必要重做铺张……所以,我张大宣这一子,早想好了,若要落,便是要落在黜龙帮身上!只不过,今日决心落下罢了1

说着,已经负手走出去了。

PS:我不知道是不是二阳但最少是病毒性感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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