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商队伙计送来的罐头,冯梁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脑子里一直想着到达华阴县后的行动细节。
……
冯梁,或者说是冯麻子,是十八年前和孙二喜等人一起无意中流落到华美的郑芝龙卧底密探之一。在跟着孙二喜一起归顺华美情报组织后,也在华美的明珠岛海外领成家立业。不光子女都有了好几个,本人也渐渐受到了亚洲情报司的重用,如今已经是外交部亚洲情报司大明西北情报站的站长。
在所有活动在大明内省的情报站里,西北站的组建是最晚的,1638年才建立,主要的情报收集区域在川陕一带。为掩人耳目,也为了建立长期稳定的情报基地,西北站特工在陕西汉中建立了一家商号。
西北组的华美特工一共也只有六人,现在除了冯梁担任组长,剩下几个都担任了商号小头目,平时主要就以往返汉中到西安的粮食和食盐贸易商做身份掩护。
比起北方站、南方站、东南站的高度活跃不同,西北站从组建开始,不光人员编制最少,还一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除了每个季度输送一次川陕的明朝官员变更或是农民军流窜路线情报,基本上很难接到什么有意义的大任务,因为无法配备无线电设备,情报传递速度也极为缓慢。
很快,西北站利用活动资金,就在汉中当地养起了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还招募了账房、管事和大量伙计护卫。商号主要经营业务,是川陕的粮食和食盐,但一年四季总会冷不丁冒出一小部分大明内地很难见到的南洋海货,在川陕商人中的名气也渐渐大了起来。
但这种半度假的状态在去年开春后不久就结束了,冯梁接到了一个长期跟进任务,就是配合北方站,严密注意陕西以东的农民军动向,以及陕西明朝官军的兵力调动。
为了获得更多有价值的情报,冯梁想办法在一些汉中商人的推荐下,和西安府的明朝官方搭上了些关系,为去年复出的陕西总督孙传庭的大军采办运输粮食。
在孙传庭重整秦军的过程中,冯梁借着陕西士绅的引荐,不光为孙传庭陆续供应了数千石粮食,还以极为慷慨的姿态捐助了三千两银子,给孙传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也获得了在西安府走动的许多便利。要知道孙传庭奉旨总督陕西军务,崇祯皇帝刮光了皇宫内府,总共也就给了六万两银子的军费。
听说孙传庭这次可能带领大军东出潼关,估摸着应该是一次大的军事行动,冯梁亲自带队运送一批粮食,打算继续探听一些情报。别看商队动用了五十多辆大车,其实也最多只能携带八百多石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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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过神的时候,风沙已经停了,官道旁的林边凉棚里,一众受了恩惠的陕西难民已经和商队伙计护卫们多少熟络了些,纷纷帮着捡柴烧水,或是干脆推销自己的儿女,而商队上下除了保持警惕外,之前的善意已经淡了许多。
官道东面又出现了一溜烟尘和马蹄声,然后一队明军骑兵小跑而来,数量大约二十几人,一个个人高马大装备精良,还打着一杆鲜红的大旗,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小校,看样子是目前将总督行辕暂驻在华阴县的孙传庭的督标营官兵。
“吁!”
似乎看到了官道边休憩的大型车队,当头的明军小校拉紧了马缰,来回警惕扫视着车队和难民,尤其是把目光停在了盖着厚步的马车和商队伙计手中的吃食上。
“哟,各位军爷辛苦了!要不下马喝口水?”商队管事哪能不明白这年头碰见官军比碰见流寇还难打发,赶紧带着一脸笑容迎了过去。
“嗯,有什么吃喝的卖点出来,会给你银子。快点,我们还赶着去西安催粮呢!”明军小校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故意在马上抱拳做客气状。
“一点吃的算啥,军爷尽管享用!”账房管事又连连摆手,还顺势走到马边,从怀中摸出一大块碎银,直接塞进了明军小校的手里。
“听你们口音,应该是汉中府来的吧?这里都是山西渭南子弟,哪能让汉中老乡破费啊!”明军小校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了些,一边招呼部下下马,一边和商队管事攀起了交情。
“呵呵,军爷好耳力啊,我等正是汉中来的,打算去华阴县,给孙督师的大军运粮,这不,东家正在那里歇息呢。”商队管事见对方态度好转,也赶紧拱手,一边还毕恭毕敬地朝冯梁坐的马车指了指。
“你们是兰成号,给大军送粮?怎么慢吞吞的,难道不知道督师大人马上就要调兵出关了吗!”明军小校微微一愣,再仔细看看商队的马车上插的商旗,马上脸色就认真起来。
“正是鄙号,在下兰成号掌柜冯梁,小将军可有吩咐?”冯梁也走了过来,不卑不亢地拱手做礼。冯梁这些年的汉中口音也练熟了不少,此时俨然一位陕西大商的风范。而其他的商队护卫,此时都纷纷不动声色地回到了马车边。
“本官奉督师大人之命,前去西安催办粮草,你们再这么磨磨蹭蹭,耽误了朝廷剿贼大事,可担当得起吗!”有重任在身的明军小校见掌柜来了,鼻腔里发出冷冷一哼,似乎觉得之前收到的贿赂还不够多。
“路途实在遥远,还要规避山匪流民,这不,我等正打算继续赶路,但见路边百姓有难,看不下去,就临时耽搁了下。”冯梁心里不以为然,但脸上礼貌依然,说着,还偷偷向对方手里又塞了块银子。
“那情有可原……也罢,待平了贼,百姓日子就好过了。督师大人等得急,你们还是快快启程吧!看你们那么辛苦,本官就派几个人护着你们。”掂了掂手里的碎银,明军小校看都没看一眼那些眼巴巴的难民,只是催促商队尽快上路。
准备工作早早就完成了,冯梁只是一个手势,整个车队就马上开动。一群又熬过一天的难民都依依不舍地看着车队东去,然后依然留在了路边凉棚里,等候着下一个好心人到来。
……
入夜了,华阴县城西门大开。如此厉兵秣马、细查严防的档口,却惟独对一支西来的汉中商号大开方便,而且伴随这支商队的还有督标营的骑兵,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让守门的明军不敢有丝毫怠慢。
孙传庭的总督行辕临时设在了华阴县衙,此时后院书房里灯火灰暗,孙传庭还在埋头写着奏折。
才刚刚年过五十,但孙传庭的两鬓却已经花白一片,曾经身姿健朗、锐气四溢的前陕西巡抚经过了这么些年的起起落落,已经变得沉默寡言,惟独一双眼睛,还泛着活力四射的精光。
“……贼狡诡计穷,出商洛掠河南,以乌合之众据洛阳、邓州、襄城诸地,派任伪官,叫嚣呼应,老营则游走隐匿在外,意以饥民为前驱,再围开封。官军大阵破贼当有余力,然贼常小败即走,难以除根,须以河南、山西、川陕、湖广多路官军围截,断其退路,方可毕其功于一役……臣领陕西诸军,编练不过五月,虽有地方倾力助军,然去岁大荒,渭南之地亩收不过三斗,集粮征饷实难为继……”
一份奏折写得十分慢,几乎每段过去,孙传庭都要静静停上半柱香的时间来思考。
崇祯皇帝在过去一个多月里,已经连续催促了三次,让陕西秦军出关收复洛阳,并清剿已在河南成燎原之势的李自成。但孙传庭打去年复出以来临时接手陕西军务,手里的力量实在有限,尤其是粮饷严重短缺,如果不是靠着曾经在陕西担任巡抚时的一些地方老关系,恐怕现在连一支像样的大军都组不起来。
“督师大人,军中粮饷清查文册弄好了……如今只够大军两月之用,若是能等到秋收,还能从西安、汉中筹措一些,当可缓解一二。”
一个幕僚在书房外小声说着,孙传庭手中毛笔一停,就慢慢转过了身,眼里露出一丝苦涩。
“万不能再让圣上忧心,本督心意已决,当半月之后誓师出关。粮饷一事,再派人前去各地催办一下。此次重整秦军,关中父老鼎力扶持,助我甚多,待破贼还师,本督当上报朝廷,不吝嘉赏。”
孙传庭又想起了自己去年出狱时,崇祯皇帝单独召见自己的情形,心里的激荡和苦闷来回交织,但嘴上还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无论是心急如焚的幕僚,还是患得患失的孙传庭本人,都不知道蝴蝶翅膀的影响下,这大明帝国最后一支主力官军,会比历史上还要提前一个多月出关。
历史时间轴的偏离,可能导致历史发生多少细节或大或小的变化,谁也无法预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