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隶,南京,朱家龙兴定鼎之都。自第三任皇帝朱棣迁都之后,南京依然作为了大明王朝名义上的南方首都,甚至还建立了一套和北方首都北京一模一样的央政府班。然后之后两百多年里,南京成为了一班北方政治落选者的安置休养心。
大概永乐皇帝自己也没想到,他留下的政治棋局,会在两百多年后真能顶上些作用,只是无论是棋盘还是棋,都早已腐朽不堪。
……
1645年2月24日,周三,大明帝国历弘光元年正月二十。
寒气未褪的初春,秦淮河微波淼渺,若干画舫随流漂游,丝竹琴瑟婉转起伏。
一艘画舫内,一位身穿普通衣衫的年长须男正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秦淮河,身边围绕着几位打扮美艳、娇滴滴的歌妓。
而在年男的两侧席位上,好几位衣着严整的壮汉或是态度恭敬,或是表情肃穆,一个个目不斜视。
“……大哥,朝传言果然不假。那广东巡抚赵有恒数月前上书朝廷,请议米番香港租期续约,开埠松江、福州、泉州之事,有邀米夷入援北御清虏之意。只是朝诸臣因他事争执,还顾不了廷议批复此事……”紧邻年男的下首处,一脸横肉的郑芝虎的声音格外低沉。
“哼,我郑家想要采办军械编练新营,就多番推诿,此次倒有手段走那赵有恒的路,花言巧语,引两广商号和南洋番商入闽浙,全当我郑家不在眼里!”郑鸿逵也是满脸怨气,自从在胁迫大员事情上被华美摆了一道后,对华美的敌意可说是与日俱增。
“不错,早有密探回报。米夷至今屯驻南洋、香港之地的陆兵已达数千之多,战船亦有增加,大员、吕宋、淡马锡等地皆马首是瞻。如今米夷假续约通商、海援御虏为名,欲借朝廷之手强入闽浙,不得不防啊!”一边的郑芝豹也在嘀咕。
郑芝龙没有发表看法,只是把头转向了最末位的一位瘦瘦的年男:“郑彩,你刚从吕宋那里归来,诸事可顺?”
本就是在场情绪脸色最差的郑彩,此时被郑芝龙一问,顿时嘴都在哆嗦。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李家可有书信回复?”郑芝龙大概猜出点名堂,眉头一皱。
“下官有罪,此番吕宋之行,未曾见到李国助,连港口都险些未入得。”郑彩一咬牙,只能垂头拱手轻声回答,“只带回吕宋马尼拉海关与商部通一份。吕宋自称已建邦立国,李国助乃国总理,公事繁忙。无暇接待我等。又言大明外商均遵吕宋国商律法度,我郑家若想要与吕宋通商,须报备海船商货明目,造册定税。此外还须……”
“李国助这老小活得越老越没脸了。找死!”还没等郑彩说完,郑芝虎手里得酒杯就猛摔落地,吓得一众歌妓是忙不停地全退了出去。
“二弟先不急,待郑彩说完!”郑芝龙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弟弟的暴走。
“此外,还须我郑家开福州、泉州商口,允吕宋跑海商民自由入闽。去郑家私税,平等互市……”郑彩说到这儿,声音已经轻不可闻了。
“哈哈,区区南洋匪商弃民,假米夷之威,据海外寸土,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已经摔过杯的郑芝虎此时不怒反笑,“大哥,这定然是米夷幕后之意!又是借赵有恒那狗屁巡抚上书朝廷,又是怂恿李国助狮大开口。这么多年,想要直入我郑家地盘真是想疯了!”
静静地看着船舱里义愤填膺的家族弟,郑芝龙的脸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自西班牙人退出后,吕宋现在的海上贸易是出了名的热闹大方,别说是两广、福建海商,就是大员的颜家都占了许多油头。但偏偏过去一年里,吕宋方面对郑家的通商意愿一直很冷淡。
如今他的怀里,就早早揣着一封儿郑森从香港送回的书信:华美香港方面婉拒了郑家打着朝廷的旗号采购重型大炮的要求,理由就是至今未获得大明朝廷对华美方面希望香港租期尽快续约的态度反馈,并希望郑家能允许东联集团直接开通面向福建和浙江的贸易航线。
与其说这是一种纯贸易外交,倒不如说是华美方面开始有意无意公开加强了对郑芝龙势力地盘的攻势。郑芝龙本人,也在这个过程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阳谋气息。
南明弘光皇帝朱由菘登基后不久,两广总督沈犹龙就因丧母守孝归乡。虽然内阁首辅马士英早就有心拉拢掌握广东地方实权的赵有恒,但赵有恒对政治站队十分谨慎。鉴于朝廷内外的权力争夺极为激烈,马士英还是用本派系的丁楚奎迅速填补了这个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