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不知道当年,为什么一定要有那场神魔之争,她也并不是很懂师傅的执着,不懂越山非要一力承担一切的坚忍和辛酸。
因为失败了,赔上的永远是越山一族的性命,成功了,迎来的也只是无用的功名地位,师傅在意的根本从来都不是这些,为什么他还要一再坚持不肯放弃?…只是其实,她或许是知道的,那一族的荣誉很沉重,那守护一门的决心和斗志更沉重,师傅在他们面前,从来都伟岸得像是一座山,他扛着一切,从来不允许他们看出他的软弱,从来不在人前展示他的痛苦,正是因为心里有着太多的压抑无人述说,他才会开始借酒消愁,才会犯下在战前饮酒的错误,而她其实都是知道的…
她说青岚,其实我都是知道的,只是我知道也没阻止,谁也没说,我只是想要师傅能畅快一些开心一些,我真的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
转过身来的姑娘,一步一步,朝着悬崖边上走了过来,那双永远沉寂的眸子里终于带上了异样的痛楚,泛起了从未有过的水光,下一刻晶莹的泪水一瞬滑落眼眶,站在原地,百里容笙愣着看着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下了泪水,看着她一步一步远离了那个人,一步一步,靠近了他,在她最终悲伤痛苦着哭喊出来死死抓上他的袖摆的那一刻,心中倏然弥漫一阵刺痛伴随着激动情愫一瞬席卷全身,那一刻,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搂她颤抖的肩膀,那死死凝望下来的墨瞳里却是一瞬翻滚起了浓重的色彩,那是从未有过的惊愕和绚烂!
似要回应他的猜测,下一刻,那哭红了的墨瞳失神望上,直直凝视上了他的眼,阿零哭着开口,一字一顿,她说青岚,当年,在越山的那棵树下,我埋了一坛酒,只等最后一场大战之后,庆师傅寿辰…那一天,我明明求他了,求他,让我来代替…只是他不听,他,没有听…为什么一定要是师傅,一定…要是他?换一个人,如果能换一个人,哪怕是我,都可以!却为什么非要是师傅,为什么…
苦痛的声音,最后已是变成了泣不成声的低喃,默默垂眼,看着身前因为痛苦和悲伤几乎难以站稳就要蜷缩到地上去了的姑娘,他想,她是想说,那一天,只要换一个人,换成任何一个人,即便是他亲手杀了她!她都是可以原谅的,都是可以,完全,放下的…
但是却是不是,可惜,却是,不是!
如果说前一刻,那突然的回忆在他心里还是为了救下心爱之人所用的手段的话,那么此时此刻,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泪水,这样的哭喊说出这般沉痛的悔恨,他实在无法再认为,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救下爱人演出的苦情戏…只因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就算利用了所有人,阿零也绝对不可能利用师傅来骗他,绝对,不可能!
…所以,今生最爱的人,是前世杀害了至亲之人的仇敌,这样的痛苦,原来,阿零她根本就接受不了…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已是再也没有了那人的存在,有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悔恨,有的只是责备只是不甘,只是痛恨着世事无常却是毫无办法的悲伤和绝望!
那一刻,墨瞳之中翻滚而起的情绪,是极致的惊异和喜悦,虽然此刻这样的情绪不对,他却已是再难抑制!
她终究,是在昼焰行和他之间选择了他么?只因她再是痛苦再是挣扎,也终究跨越不了至亲之死的鸿沟,只因和那人相比,阿零终究是不一样的,师傅在阿零心中的地位,终究比起夜清衡在那人心中的地位重上了太多,即便是报了仇,即便隔着万年的岁月有了十年的恩情,她还是放不下师傅的死,再也无法心无旁骛去面对今生的感情!
哈,哈哈哈,这就是感情的不公平么?这就是,感情的不公平啊!再次抬眼,冰冷墨瞳缓望上了不远处那半隐于金光之中的沉静容颜,百里容笙的目光很冷,那抹冷意之中,渐渐泛起了一抹残忍的期待和不屑。
时至今日,他所经历过的痛苦,想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魔君大人啊,他终是可以,全然体会一遍了!这便是他昔日自作自受的恶果,待到明日,当他醒来面对如今的阿零,当他知道他牺牲了一切放弃了所有为了这份感情甚至连至亲之死都可以弃而不顾之后,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却是因为同样的理由选择了放弃他——届时,那张永远清冷傲然的容颜上,又会出现,怎样精彩的表情?
呵,呵呵呵,那恶毒的恨意一瞬弥漫上心底的那一刻,垂眸飞快掩去眸中的冷笑,下一刻,百里容笙伸手,轻轻触上了那张微微低垂着的小脸。指尖微凉,轻轻抚过那红肿的小脸,一点一点将那冰冷的泪水拭去,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这样亲近,第一次感觉不到她任何的反抗和疏离,轻垂着眼,她的样子看着很不好,失神得如同一个失去了所有只剩绝望的人偶娃娃,只是在此刻的百里容笙眼中,这便是他见过的阿零最好看的样子,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保持这个样子乖乖待在他身边的话,他宁愿她一辈子,都这样绝望下去。
最后一抹泪痕擦去,止了抽泣,那样一张脸,那样一双眼,已是渐渐恢复了淡漠疏离。
“阿零,你真的想好了么,你确定,这一切,就是你想要的?”
清冷的话语问出最后一句,半晌,那双墨瞳终是淡淡望了上来,冰冷得再也没有一点光亮。
“神族,素来都有下凡历劫的传统,不是么…经历生死,体验情爱,哪怕是幸福一世,一朝身死回归神位,又有多少人会在意凡间拥有的一切,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
——这一世,十年光阴,就当作是一场梦,如今到了梦醒的时候,会不舍会放不下的,那是阿零,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