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太平军执数百面黄旗出队,不一刻过了浏阳河,望浏阳县而去。行于太平军的队列之中,只见太平军行伍分为三列前行,中间一队人数少,两翼的人数多,两翼向前突出,中间一队略略居后,比寻常官军行伍略显怪异。
左宗棠一时间不出如此行军的厉害之处,但总觉得军中肃杀之气甚深,三列队伍军士均是行得一般快慢,步履甚是齐整,整支队伍之中,只闻齐刷刷的脚步声,竟不闻窃窃私语之声。没想到长毛贼的军纪森严若斯,到让左宗棠为之侧目。
正想开口询问萧云贵长毛这行军之法的妙处,话到口边左宗棠又有些期艾起来,暗想自己自比今亮,自负经史典籍、兵法韬略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如今却不出这长毛行军之法来,出口相询倒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又行出里许,左宗棠实在憋不住,压下脸面正打算开口相问之时,却见队伍最前面,左右两边各有一枝红旗竖起,跟着数声低沉的号角声纷至沓来。
左宗棠尚未明白发生何事,只见长毛队列中各级将校扯开嗓子大吼起来:“清妖将至!变阵!变阵!”长毛军阵中间的一队军士立时分别各出左右一半,分益左右翼,整个队列便成了两队。
跟着左右两翼前中后段各有一面黄旗高举竖起,左右两队便分为三段人马,首尾蟠曲钩连,顷刻聚集,结成圆阵迎敌,行动迅速令人瞠目,足见这种行军之中忽然的遭遇战变阵之法是长毛练得极熟的了。
左宗棠被萧云贵连人带马,拉着马缰迁入左翼中间的圆阵之中,邓绎等人则被牌刀手拉入右翼的中阵。太平军的圆阵以藤牌长刀为前卫蹲低身姿,一排长矛手居后护翼,第三排却是鸟枪手持枪站立,此刻长毛的各种旗帜却忽然都偃倒,六个圆阵严阵以待。
此处已经到了浏阳县的樟树头村附近,此处有数个水塘在前,中间一条官道蜿蜒而来,其间林木、水草茂密,远远的便能听到哭喊之声和清军的笑骂之声。太平军将士默默的结阵以待,整个圆阵都是静悄悄的,但浓浓的杀意已经在上空盘旋。
左宗棠首次亲临阵仗,手心中不觉都是汗水,一颗心狂跳不已,也不知道一会儿从官道间会涌出来什么,此刻他才想到,要是长毛兵败,自己会不会被官军斩杀阵中?想到这里,左宗棠心底隐隐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自己更希望长毛得胜一般。
过了片刻,只见官道上一群寻常百姓哭爹喊娘的奔逃而来,只见这些百姓多半都是老弱妇孺,身上都是大包小包的,更有些将活鸡活鸭拴在身上逃命。左宗棠知道乡间百姓素来贫苦,有些人家这几只鸡鸭便是最为值钱的东西了。又见人群中不少年青女子都是涂黑了脸孔,惶急不已的跟着人流奔逃,左宗棠脸上微微一红,也知道这些农女为何要抹黑了脸,心中不由暗骂官军这些丘八无耻。
这群百姓总有两、三百人,前前后后过了水塘,却想不到水塘边的密林长草之后会有无数的红头巾人马埋伏,跑在前头的几个年轻后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当众百姓清眼前的人马便是传说中的长毛贼后,不禁个个哭喊得更大声了,前有猛虎,后有饿狼,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百姓们哭嚎不止时,却想到长毛当中几人大声用湖南话喊道:“乡亲们,快往长沙城跑,那边的太平圣兵不杀人、不抢东西的。我们要在这里打官军,快跑啊,晚了就没命了。”
众百姓这才如梦方醒,长毛在这里是准备打官军的,当下众百姓欢呼雀跃不已,鱼贯往中间道路奔逃而去。不少百姓路过圆阵之时,纷纷开口叫好道:“长毛好样的,多杀几个狗官军!”“我家妹子被这些畜生糟蹋了,长毛兄弟给我报仇啊!”
这些话语飘来,左宗棠甚觉刺耳,暗叹朝廷中为官之人御下不严,尽然如此蹂躏乡间百姓,这个纵兵为祸的武官该当狠狠的参奏一本,便是杀头罢官也不为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失望,自己尚是一介布衣,如何能参奏这些恶将?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晃眼间却见邓绎等人都是低垂着头,似乎更加的羞意蒙头。
众百姓离开不久,又有几名百姓奔来,他们身后便是神情狰狞的清军兵勇,一个个头戴大凉帽,胸前斗大的勇字甚是扎眼,几个跑得慢的百姓被他们追上几刀砍死,身上值钱的东西被抢掠一空,跟着清军兵勇选了几个较为年轻的男子尸身,将头颅斩下,又一刀截去辫子,跟着大笑起来道:“这几个都是长毛贼奸细,待会儿拿着首级求赏去!”
左宗棠隔得远了虽然没听到几人在说什么,但他们做法便知是官军杀良冒功的惯用伎俩,他虽然多有所闻官军会这般所为,但今日亲眼所见,忍不住怒气上冲,睚眦尽裂低声怒骂道:“这些狗贼当真猪狗不如!”
一旁的萧云贵微微一鄂,着左宗棠忍不住笑出声来,左宗棠皱眉道:“西王你还有些良心没有?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萧云贵轻咳一声道:“本王是在笑你,怎么左先生也骂起官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