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九年阴历二月二十八,刚刚经历了巨大变故的澶州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虽然南门及左近城墙的废墟还没有清理完毕,南门周边百姓进出还受到一些妨碍,但城内大部分居民的生活已然回复到大战之前的状态——毕竟对于这些升斗小民来说,无论这天下姓柴也好、姓张也罢,与他们并没有太大关系。他们更关注的是今天能否吃饱、明天能否穿暖。
小民百姓们不在意谁家坐天子,暂居节度府邸里的赵匡胤和他的那班兄弟却不能不关注这件事。这天中午,征讨军中赵氏集团的所有成员都聚集到了赵匡胤临时住处的书房之内,商讨一件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大事。而这件事的起因,却是一道刚刚送来、现在正展示于桌案上的圣旨。
这是一道有关朝廷对此次平定张永德叛乱的嘉奖和赏赐,以及命征讨大军经过短暂休整后挥师南下,平定李重进叛乱的圣旨。按说,以现今后周的形势来看,赵匡胤等人接到这样一道圣旨原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平定张永德自然要嘉奖、赏赐,而李重进那边有意谋反也是证据确凿,出兵平定也在情理之中。可在通读了一遍圣旨,特别是仔细琢磨了一番圣旨末尾那段看似很寻常、很不起眼,有关命赵匡胤等参与此次平叛之战的将领在南下途中进京面圣,接受官家封赏的内容后,却令赵匡胤和他的那班兄弟们心中疑窦丛生。
大将外出征战获胜,班师回朝、进京面圣,这样的安排表面上看似乎是在情理之中。但若是仔细思之,却会发现其存在的不合理之处。若平定张永德后,再无其他大的战事,那么召赵匡胤等领兵大将回朝自然是无可厚非——那时不让众将进京才会令人起疑。可如今却是战事未息,朝廷亦在同一道圣旨中命赵匡胤等人挥军南下,去平定李重进叛乱。在这个时候,命负有指挥责任的大将们进京面圣,就不能不让人觉得蹊跷了。正所谓“兵贵神速”,在这种时候自然是部队转移的速度越快越好。即便朝廷有意犒赏三军,以显示朝廷的重视、官家的恩泽,最适当的方法也应该是派朝廷重臣出城劳军,而绝不是让大军停下,等待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面圣活动——特别是在大军回返京城再南下淮南明显是在绕路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如此有违常理的作法,自然会令赵匡胤及其一众亲信、兄弟戒心大起,全力提防——这也是赵匡胤召集众人商议的原因所在。
“叛乱未平,朝廷就让咱们回京面圣、受封,其居心不问可知,点检大人可要三思呀!”赵匡胤手下第一谋士赵普进谏道。
“赵判官所言甚是。兄长手握重兵,必为朝廷所忌惮。此番平定张永德又令兄长声威更盛,朝廷的疑心必然也会更重。此时将兄长及吾等众人召回京城,朝廷绝对未安好心。依小弟之见,这京城绝不能回。”赵匡义在旁附和道。
“若就这般生硬的违背朝廷旨意,只怕也不妥当。”赵匡胤的得力干将之一、都押衙李处耘捻须说道,“朝廷旨意中明确要点检大人及众将回京,若是拒不回京,便是抗旨不遵。如此,岂不是给了朝廷打压点检大人口实。”
“便是抗旨不遵又如何?”赵匡义不服气道,“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兄长领兵在外,自当以战事为重,岂可因为朝廷一道毫无道理的旨意便置社稷安危于不顾,进而误了讨伐大计。况且,兄长如今手握重兵,就算朝廷真个有什么不满,又能对兄长怎样?又敢对兄长怎样?”
“赵都知此言差矣。”李处耘摇头道,“如今点检大人手握重兵,朝廷自然不敢与点检大人正面冲突。可朝廷无力与点检大人对抗,却并不代表其就会甘心受辱,眼睁睁看着点检大人成为尾大不掉之势;朝廷不敢正撄点检大人锋芒,却并不代表其就不会去寻找外援,依靠朝廷之外的力量来对付点检大人。”
“寻找外援来对付兄长?”赵匡义很在些不以为然的说道,“当今天下虽群雄割据,可真正有些实力、又与中原毗邻的不过江南那个只知吟诗作对、毫无治国本领的草包李煜。漫说柴周朝廷能不能请得动这个死敌,就算李煜真的愿意出手相助,以兄长如今的实力,江南那些软脚兵又怎是我殿前司禁军的对手。”
李处耘闻言却再次摇头,说道:“南兵羸弱,自然不是我殿前司禁军的对手。可普天之下却并非只有这一支兵马可与点检大人麾下大军相提并论。须知,这南兵虽弱,可有一支北兵却是强悍无比。”
“一支强悍的北兵?”赵匡义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李处耘所指的是谁,当即一摆手,说道:“北平军虽强,可其早已与我方达成默契,不会干预我方成就‘大业’。况且,以北平军之强悍,只怕柴周朝廷对其的防范之心较之兄长更重,又怎么可能‘引狼入室’,命其兵入中原来对付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