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不去辽阳城,众人便只有逃入深山一条路。可问题是,那里的女真诸部素来与朝廷貌合神离,大辽强盛时尚会时叛时降,如今大辽国势衰微,他们怎么会再对落难的大辽天子及众臣恭敬顺从。若只是刁难欺辱也就罢了,怕就怕他们为了讨好周军,而拿自己这些人开刀,用众人的人头去向周国请赏。况且,让这些个原本过着奢侈生活的契丹贵族们远离以往的锦衣玉食、皮帐豪宅,去像野人一般风餐露宿,回归祖先当年那种茹毛饮血的游猎生活,就足以让包括耶律贤在内的所有这些个契丹贵族心生怯意。更何况,即便大家硬着头皮去了,以新天子耶律贤那羸弱的身体,能不能坚持到周军放弃搜寻大辽君臣尚在两可之间。
两种选择均有利有弊,到底该何去何从着实令耶律贤君臣头痛不已。然则,在周军很可能随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危险逼迫下,再难抉择也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抉择。于是,思忖片刻之后,耶律贤最终决定听从大部分臣子的意见,放弃之前一直坚持的南下辽阳城的计划,转而折向东北,经贵德州前往女真回跋部或者顺化王部,于深山老林中与周军周旋。待其师老兵疲,不能适应塞外北地冬季的苦寒而不得不将主力撤回长城以南后,自己再离开森林,或者回归平原设法召集散落各地的旧部,或者北上金山(大兴安岭)与一向效忠朝廷的铁骊国及室韦诸部结盟,以期重振契丹声威、中兴大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耶律贤选择逃入深山老林是一场赌博,赌周军会因为长时间找不到自己,师老兵疲而放弃搜索、赌周军无法忍受塞外北地冬季的寒冷而班师回朝、赌自己的身体能够抗得住逃亡的奔波之苦,支持到周军撤兵的那一天。
既然已经决定用自己的命去赌,耶律贤便不再犹豫。在最后回望了一眼河对岸仍然在那有如炼狱般酷烈的火场挣扎求生的部下们后,便转过头,毅然决然的带着仅剩的这一百多名臣子和亲军护卫打马扬鞭往东北方向驰去。
不知道是河边短暂的犹豫令其失去了最佳逃跑时机,还是老天爷不再眷顾他这位“真龙天子”,耶律贤一行人奔出不足百步,身后便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周军呼喝的喊杀声以及越来越密集的枪声。
自己的行踪终于还是被发现了,难道是天要亡我大辽不成。尽管心中有这样的疑惑,可耶律贤并不想就此放弃抵抗、束手就擒。是以,他一边尽量伏低身形,以求避开周军的枪弹,一边急催坐骑,丝毫不顾忌这样跑下去马匹能坚持多久。与此同时,自打之前银州延津城外惨败后一直心有不甘,觉得愧对朝廷及天子信任的耶律休哥也发了狠,决心以死来洗涮自己的耻辱。于是,他没有继续跟随耶律贤等人,而是勒马回转,大喝一声“为大辽朝廷和天子尽忠的时候到了,无马的兵士随本将军前去抵挡敌军”,随后便一马当先,迎着周军冲了上去。
尽管几十名只有弓箭和弯刀的契丹残军根本无法阻挡住由一个加强排“飞龙军”和两个加强排“保安军”组成的百余人的周军搜索队,可他们的决死冲锋还是略微迟滞了一下这支周军的追击速度,令耶律贤有机会逃出后者火器的射击范围,暂时保住了性命。不过,也正是因为耶律休哥的决死反冲,以及他发起冲锋之前为鼓舞士气喊的那句“为大辽朝廷和天子尽忠的时候到了”,却也令追击的周军认定前面正狂奔而逃的绝对是契丹重要人物,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于是,他们不但在全歼了耶律休哥及数十名死士后紧紧追赶前面的耶律贤等人,而且还接连发出紧急报警信号,召集周边所有的周军搜索队向自己靠拢,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拦截、擒获这支小小的契丹逃跑队伍。
虽然耶律贤等人已经将马速加到了极限,而且途中不断有亲军护卫返身突击,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来迟滞追兵。可一来为了避免成为周军追击兵马的“指路明灯”,其一行人不敢点起火把,只能摸黑赶路,影响了马匹的奔跑速度。二来,周军搜索部队均是一人双马,其马力远比一人单马的耶律贤等人强得多。是以,双方的距离不可避免的越来越近,无论耶律贤等人怎么催促坐骑,也无法摆脱掉追兵。
最终,在策马狂奔了一夜后,耶律贤及仍然跟在他身边的三十余人人还是在距离贵德州贵德城只有不到五里的金家村被周军追击兵马追上,并团团包围在了村子里的一座土地庙之中。原本按照耶律贤的想法,是打算在庙里抹脖子自杀,以免受那阶下囚之辱。可一来手下众臣及亲军护卫竭力劝阻,二来庙外已经知道其身份的周军领兵军官又以庙内其他人以及十里河的契丹幸存兵将的性命为威胁,声言耶律贤死则这些人均会与其陪葬。这才绝了耶律贤自杀的念头,无可奈何的走出庙外,弃械投降、束手就擒。
至此,自前一日也就是建隆七年阴历六月初二中午时分被众人推举继皇帝位,到现在建隆七年阴历六月初三上午辰时被周军生擒活捉,耶律前前后后只当了不过十个时辰的挂名皇帝,甚至连个登基仪式都没来得及搞,便成为了阶下之囚,算是创下了自秦始皇以来,在位时间最短暂皇帝的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