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漫长的旅程,邮轮终于抵达了美国东海岸,灰蒙蒙的天幕下面,是灰色的城市,雪花漫天飘舞,远处一座小岛上,自由女神像高举火炬,仿佛在为远道而来的旅人指引方向。
纽约的天气很冷,穿着裘皮大衣和高筒靴的鉴冰冻得直哆嗦,但依然难掩心中兴奋,像小鸟一样欢蹦乱跳着跑到船头上去,回头招呼陈子锟:“快来啊。”
陈子锟快步赶上,两人依偎在船头看着雪舞中的曼哈顿,鉴冰忍不住张开双臂做飞翔状,同时喊道:“美国,我来了~~~~”
陈子锟赶紧揽住她的腰,责怪道:“掉下去怎么办”
鉴冰咯咯笑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你知道么,这一路我总是在做噩梦,梦到一条同样的邮轮在冰海上失事,死了好几千人,那副惨样可吓人了,好在咱们这条船没事,安全抵达。”
汽笛长鸣,震耳欲聋,港口越来越近,旅客们纷纷返回舱室,收拾行李准备下船,半小时后,陈子锟和鉴冰已经踩在曼哈顿的土地上了,两人望着满眼的摩天大楼感慨道:“这就是美国啊。”
驻纽约领事馆的一个工作人员来接陈子锟,到底是公派留学生,又是顾维钧交代要照顾的朋友,领事馆已经帮他们安排好了旅馆,就在著名的百老汇大街上,距离华人聚居的唐人街很近。
纽约就像是放大无数倍的上海公共租界,每个角落都散着喧嚣和繁华,暖气管道通风口上睡着的乞丐,百老汇商场橱窗里摆放的昂贵商品,还有街头呼啸来往的福特汽车和行色匆匆的纽约人,无不在告诉这对中国情侣,这里是地球的另一端,纽约。
旅馆很陈旧,是上个世纪中期的建筑,房间里金色的壁纸已经黯淡,抽水马桶有些不好用,但窗户下面那一排粗笨的铸铁暖气片却是烧的滚烫,为远道而来的旅人带来了春天般的温暖。
送走了领事馆的朋友,鉴冰忙碌起来,先给澡盆放水,然后整理行李,把风尘仆仆的行装换下,她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衣服从来都是交给洗衣店打理,到了美国也不例外,房间里有电话可以直通前台,吩咐一声自然有人上门收取衣服。
电话打过之后,隔了二十分钟,果然有人按响了门铃,进来的竟然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华人老妪,鉴冰正愁自己英语水平不足以和当地人交流呢,顿时大喜,用国语和她搭话,哪知道那老妪竟然直摇头,说出一口鉴冰听不懂的方言来。
陈子锟从洗手间出来,也操着同样的语言和那老妪搭上了话,把衣服教给她,又给了二十五美分小费,老妪千恩万谢的出门去了,鉴冰奇道:“你们说的哪里方言?”
“潮州话,我在广东待过一段时间,会说粤语和潮州话,纽约唐人街上大多是潮汕人,而且开洗衣房的居多,这些人都是早年贩猪仔来美国修铁路的,后来加利福尼亚搞排华,他们就迁移到东海岸来了。”陈子锟一路之上向顾维钧了解到不少美国的风土人情,此刻娓娓道来道,顿时让鉴冰大生敬佩之感。
收拾停当,出外寻了一家美国人开的餐厅,点了火腿煎蛋三明治饱餐一顿,本来陈子锟还想点一瓶白兰地来庆贺,可是却被告知,由于宪法第十八号修正案,全美禁酒,所以有钱也喝不到,两人不由得怀念起上海的美食美酒来,离家万里,想想要在美国呆上四五年甚至更久,不由得惆怅起来。
在纽约歇息一日后,陈子锟乘车赶赴八十公里外的西点军校,争取能赶上1921届春季入学,西点军校位于哈德孙河沿岸,地势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建校一百余年来,规模已经相当宏大,盘踞在河湾高地之上,犹如堡垒要塞。
经过门岗仔细盘问之后,陈子锟进入了学校,校园内遍布穿灰色军服的军校生,循规蹈矩一丝不苟,和社会上的青年截然不同。
来到校务处,陈子锟向一位戴着老花眼镜正啪啪敲打着打字机的女秘书递交了自己的文件,这位五十来岁的秘书看了看文件,目光越过眼镜框的上方瞅了瞅陈子锟,说了声稍等便拿起文件进了一旁的办公室。
五分钟后,女秘书回来了,用刻板的语调告诉陈子锟,很遗憾,我们不认可您提交的文件,换句话说,您拿来的东西是无效的。
陈子锟一个头两个大,这可是徐世昌大总统亲笔签署的推荐书,上面还有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宝玺盖章呢,另外自己的身份证明也是由陆军部和外交部联合出具的,都是正规公文,怎么就无效了呢。
他据理力争,女秘书却不以为然,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继续敲打自己的打字机,一旁办公室的门开了,出来一个文质彬彬的眼镜先生,他倒是挺客气,向陈子锟解释了理由。
原来,西点军校招生的规矩是,本国学生必须有国会议员或者军方将领的推荐信才能入学,外国留学生亦是如此,只不过推荐书不是由学生自己带来,而是要国与国之间通过外交途径传递。
这下陈子锟算是明白了,合着大总统的推荐书在人家眼里一钱不值啊,难不成自己这一趟白跑?他咽不下这口气,坚持要见校方最高领导人。
眼镜先生耸耸肩,知道无法说服这个倔强的中国人,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通了校长的电话,说了几句之后道:“先生,请跟我来。”
校长室位于办公室的最高一层,站在窗口边,操场便一览无遗,屋子布置的很有军人风格,墙上挂着军刀和战旗,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军人,肩膀上有一颗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