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爷思索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他匆匆洗漱了,连早饭都没有吃,就急匆匆地赶到上房。没想到却扑了个空,顾重阳昨天下午就被吕夫人接到吕家去给吕大人看病去了。
四老爷听了,越觉得心里生气。
她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医术?竟然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忙?一天到晚不沾家,借着给人治病的名义天天在外头胡作非为,简直岂有此理。
丁嬷嬷道:“四老爷找四小姐有什么事情?等四小姐回来了,我一定转告。”
四老爷满肚子的气,也顾不得维护自己谦谦君子的儒雅形象,毫不客气地拒绝道:“那怎么行?我必须要亲自问她。”
话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于僵硬,他忙补救道:“我也数日没见重阳这孩子了,着实惦记她。有些事情,我也要亲自问问她才是,就不劳烦丁嬷嬷了。”
丁嬷嬷好似没有看到他前后态度转变一样,声音平稳,笑容不变:“既然如此,那四老爷先回吧,等四小姐回来了,我立马派人去通知您。”
四老爷气了个仰倒!
那是他的女儿,他要见她一面居然还要别人通知他过来!究竟谁是父亲,谁是女儿?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可长房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他气咻咻地回到荣冬院,见荣冬院里墙壁粉刷一新,院子里原本种的海棠芙蓉牡丹花全被拔光,院子里光秃秃的十分陌生,远不似从前温馨和乐的样子,他的火气就蹭蹭蹭直朝上冒,一脚踢翻了上前来请安的小厮。
青波无端端受了这一脚,趔趔趄趄地爬起来,忍着痛震惊道:“老爷,您为何无故对小人拳脚相向啊?”
四老爷在长房受了气,回到家中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在安荣院要忍,在长房要忍,难道回到他自己的院子还不能舒心随意要受这些奴才的气吗?
四老爷对青波横眉冷对道:“作死的奴才,这院子里种的花木呢?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不打我的招呼就把东西都拔了!”
青波赶紧扯开嗓子哭号道:“老爷,冤枉啊,小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花木都拔了,是葛家派来的嬷嬷这样指挥的,并不小人自作主张啊。老爷这样打骂小人,让小人如何能承受得起啊?”
自己不过是踢了他一脚,问了他一句,他就这般鬼哭狼嚎地,还将自己也编排上了,四老爷气急败坏道:“反了反了,你竟然连老爷我也指责上了?葛家派来的人这样指挥,你难道不会去问问我?”
“不是小人不问,小人哪天不问?是老爷您自己说让我诸事都听葛嬷嬷的,务必要葛嬷嬷满意。”
“好啊,好啊!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来对。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知道尊卑的东西。”
四老爷随手抓起一根竹竿,没头没脸地就朝青波身上打去,还没打几下,就听到有人来报:“四老爷,四小姐回来了!”
“好啊,她还敢回来!这个不孝女,终于回来了。”四老爷丢下竹竿就朝外走:“她人呢,现在何处?”
“回老爷,四小姐在长房,您现在要过去吗?”
“你……”四老爷气得睚眦目裂,一巴掌打在那个小厮身上:“既然在长房,那你怎么说她回来了?”
小厮捂着脸哀呼着跪到一边:“是小人的错,是小人没有说清楚,老爷息怒。”
四老爷最近是吃了炮仗了,见人不是打就是骂,好几个人都遭殃了,自己可得躲远点,以后千万不要朝四老爷身边凑了。
小厮正在腹诽,没地方四老爷顾占茗竟然走回来怒喝道:“跪在地上做什么,还不快起来跟我一起去长房!”
“是,是。”小厮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唯唯诺诺地跟在四老爷身后。
长房的丫鬟引了四老爷直接去了顾重阳的新居关雎院。
院中种的杨柳树婆娑妩媚,四季海棠开得如火如荼,大红色的帘拢上绣着折枝芙蓉,上面蝴蝶纷纷好似要从帘拢上飞下来一样。
四老爷不由就拉了脸,他为了她受老太太的责骂,吃不好,睡不下,她倒好,住在这样的地方,比海棠院一点也不差。
虽然是新收拾出来的,关雎院却布置的十分清雅,特别是顾葳蕤醒了之后,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更是陆陆续续给顾重阳的屋里添了好些东西。
四老爷一进门就看到了紫檀嵌玉堂富贵图挂屏,这让他更是生气。
见顾重阳走出来迎他,他二话不说就怒喝道:“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样子,你还知不知道你是顾家的人?”
自打那天他给了顾重阳一把掌之后,顾重阳就彻底寒了心。但她却也没有想到他为了高官厚禄竟然将她交给老太太,要不是她聪明,仗着吕夫人跑了出来,如今不知道被磋磨成个什么样子呢。
但是由此顾重阳也知道了,眼前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只会仗势而已。母亲活着的时候,他仗的是母亲的嫁妆钱财,疏通打点,才谋得职位。母亲不在了,他就投靠了老太太。
这种人实在不值得她花精力去周旋,可眼下她却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这个人点头。
“四老爷这话好生奇怪,我自然是顾家的人了。我从海棠院搬到了安荣院,现在又在关雎院,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顾家,何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之说?”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搬到哪里就搬到哪里,来去自由,从不打招呼,你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他还有脸问!
他有什么资格做她的父亲,有什么资格以父亲的身份教训她?
顾重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我眼有没有父亲,四老爷难道察觉不到吗?”
她嘴角含着笑,眼中却尽是浓浓的讥讽。
说也奇怪,在与她眼神对视的那一瞬间,四老爷突然把眼睛移开,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再不敢与顾重阳直视。
顾重阳见了,不由一声冷笑。
而这一声冷笑,不知道戳到了四老爷的那根神经,他一下子就暴跳如雷:“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怨恨我把你交给老太太吗?我为何会那样做,还不是被你逼的?你若是乖乖听话,我岂会舍得把你交出去?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思?顾重阳突然失去了耐心:“四老爷,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你跟我回去!”四老爷阴沉着脸道:“你是次房的人,这样住在长房成个什么样子。”
顾重阳想也不想就直接道:“我不回去,我若是回去了,谁知道你又会把我交给谁。”
“你!”四老爷气得咬牙切齿,愤然地瞪着顾重阳。
顾重阳却一点也不怕:“怎么?你还想打我?”
“我……”
四老爷正要说话,突然,外面传来丁嬷嬷的声音:“四小姐,四老爷中午要留在这里用饭吗?老夫人说了,若是四老爷要留下来,你提前说一声,厨上也好多做几个菜。”
四老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长房,刚才跟顾重阳说的话,极有可能被下人听到了。若是传到长房老夫人耳朵里,或者被那些下人疯传,实在是于他的名声有妨碍。
四老爷对古重阳使眼色:“你跟丁嬷嬷说,中午不在这里,我们等会就走。”
顾重阳像没有听到一样朝外走,四老爷在后面急的直跺脚:“你到底听到没有!”
“四老爷公务繁忙,等会就走,中午不在这里用饭,让厨房不用麻烦了。”
顾重阳走了进来,直接道:“四老爷,我是不会回海棠院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不仅我今天不会回去,以后我也不会回去,我还要在长房长住。”
“胡说八道!”
经过了丁嬷嬷来问话的小插曲,四老爷也意识到顾重阳在长房的确颇有地位了,四老爷的声音到底低了下去,不敢像刚才那样摆父亲的谱了。
他拉着脸道:“父女两个哪里有隔夜仇?你还不快跟我回海棠院去!”
顾重阳却猝然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怕我把母亲的被逼死的真相告诉长房老夫人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四老爷大惊失色,上前来就捂住顾重阳的嘴。
看了看左右,见屋里的确没有人,他才松了一口气,把手松下来,却正对上顾重阳嘲讽的眼神。
四老爷心头一顿,忙把脸撇开。
顾重阳却冷笑道:“你放心,我并没有告诉长房老夫人,如今长房事情多,老夫人担心蕤大堂哥还来不及,哪有精力管我的事。”
“此话当真?”四老爷立马回头,眼中隐隐有喜色:“我就知道你是明事理的好孩子,不枉我疼了你这十几年。”
他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情来找自己的,对他而言,妻子女儿都抵不过功名利禄,这个人渣!
“如今你母亲已经死了,这世上你只有我这一个父亲,我也只有你一个女儿,焉有不疼你的道理?往后我们父女好好的,再不吵架,就跟从前一样。父慈女孝,岂不好吗?”
“四老爷真会说笑,你难道真以为我们能回到从前吗?母亲已经死了,我们怎么能回到过去?”顾重阳并未配合四老爷做出父慈女孝的样子,而是冷然道:“我说了,我要留在长房,再不回那龌龊肮脏的地方。”
四老爷的一番陈情没有得到回应,脸色立马又变得不悦:“这不可能!就算你想留下,我是不会答应的。没有我的肯,就算是长房老夫人也没有资格留你。”
“你会答应的!”顾重阳眯起眼睛望着四老爷道:“除非你愿意承受卖良为娼的罪名。”
“什么卖良为娼,简直一派胡言。”得知顾重阳还没有把事情告诉长房老夫人,四老爷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他一甩袖子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顾重阳漫不经心道:“不知道四老爷是否听说过姚滴珠这个人?”
四老爷闻言如遭雷击,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顾重阳,那神情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自己明明让人贩子把那对母女卖的远远的,重阳怎么会知道?
不、她一定是在诈自己。这个死丫头,惯会吓唬他,他一定不能被她给吓到了。
下定了主意,四老爷正色道:“什么姚滴珠,我并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原来四老爷不知。那就是那妇人胡乱攀亲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客气了。”顾重阳看了四老爷一眼道:“待会我就让人将那姚娘子跟小娘子送到顺天府去,让顺天府伊去判好了。”
那还得了!四老爷惊得寒毛直竖,一时间分辨不清顾重阳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若是假的,她如何会得知姚氏的母女的存在,竟然连姚氏姓名都一清二楚,难道姚氏母女真的找上门来了?
这些人贩子果然靠不住,竟然让她们两个给跑了。早知道自己就应该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们给弄死或者卖到烟花柳巷去,看她们还如何能逃得出来!
若是这事情闹出来,先不说他德行有亏名声有损,葛家与老太太知道了,认为他心思不良,有意欺瞒就不好了。眼看着葛家姑娘就要进门,这个时候,怎么能节外生枝?
都怪他一时心慈手软,想着一个跟他有十几年的情分,一个身上淌着他的血。这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要是当初结果了姚氏母女,何曾今日会被这个死丫头威胁!
罢了,罢了。少不得好好哄着这死丫头,先将姚氏母女的下落骗出来再说。
“重阳,这种事情别人捂都来不及,怎么能闹到顺天府去?”
顾重阳一挑眉:“四老爷你在怕什么?”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外面人多口杂,有些好事者就喜欢捕风捉影煽风点火,本来没有的事情都能被他们传的满城风雨,更何况是这种事情?”四老爷循循善诱道:“姚氏母女真的找来了吗?她们为何不来找我?必然是看你年幼,所以才找你的。重阳,你到底年纪小,见的人少,分不清好歹,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可就不好了。”
一面义正言辞说不认识姚滴珠母女,一面又心里害怕想哄她说出姚滴珠母女的下落。他真当自己是无知的孩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