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的话虽未明说,万历的脸却阴沉下来。
他是按全套的皇帝教导方式在一直教育的,和纯粹的儒家教育以及亲藩式的养猪教养法不同,皇帝是负全天下之责,所以不仅要教导儒家经典,输以仁德的治国观,更重要的治国手段和一些祖传的心法,不论是由经筳时教导,或是平时讲官的灌输,又或是太监们私下的提点,皇帝对权术之道已经颇有心得,其中最重要的祖传心法无非就是大小相制,讲究平衡之道。
宋人不独相,异论相搅,到南宋时先后出现独相兼枢密的情形,大权在握,废立皇帝都等闲事,这时间相隔可不远,明太祖废丞相制度,很难说是因为蒙元的中书省权力太大,还是得到了南宋中末期权相频出的教训。
最少在万历的心里,现在的情形极不正常,十分的叫他不安。
“此事是张先生做的主。”万历轻轻咬着牙,琢磨着道:“推翻是断然不可能的……”
“臣的意思,现在想独立一军是不可能的,不如往京营先掺沙子也好。”
“这个法子甚妙。”万历眼前一亮,用激赏的眼神打量着惟功,笑道:“如果不是你太小,吾真想叫你去总理京营。”
惟功笑道:“臣可不敢发这个梦,总理京营最少也得是侯爵,臣算什么。”
万历似笑非笑,看着惟功道:“你那英国公府的爵位,亦不是完全不可能嘛。”
“臣不敢做这样的梦。”
万历想建立自己的军队,任命靠的住的将领,甚至是宦官领军,这种想法,由来已经非一日,惟功这种常伴帝侧的人对皇帝的小心思还是很了解的。
这种想抓兵的心理其实不难理解,无非就是一边自己是天下第一人的天子,一边又被群臣挟制,还有一个张先生隐隐有在自己之上的感觉,这种滋味,不好受。
著名的厚脸皮阳痿天子赵构赵老九,在秦桧死后擦了把汗,对殿帅杨沂中道:“至此日,方能去靴中匕首。”
赵构这样在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天子都被相权被成这样,万历心里的压力就可想而知了。
事实上在张居正死后,万历的心理上仍然不觉得安全,在万历十一年后,万历在禁中组建禁军,自己亲自操练,每日在大内和万岁山练骑射,搞的炮声隆隆,朝野为之不安,后来在阁臣的力劝之下,同时万历操持国柄有些日子,张居正被清算了,冯保赶去种菜了,安全感足了,自己操持军队的心思也就变淡了,到最后,万历到底没拧过文官,还是将这支皇帝亲自成立的军队给解散了。
“吾会想想法子。”万历对着惟功道:“你自己惹出的乱子,莫要想置身事外。”
惟功对在京营经营没有什么兴趣,他的理想和志趣是到边关,在京师,维持现在的格局和势力就可以了。
但皇帝是不可以违拗的,他只能苦笑着答应下来。
皇帝又道:“这一阵可能叫你受些委屈了,忍着罢。”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张惟功在大闹兵部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现在是文官势大,张居正肯定会对自己采取行动,以有所交待。
当然,不会太严厉,会给小皇帝和英国公府都留些面子。
君臣二人一边说话,皇帝一边也是穿好了衣袍,此时御膳已经送来,万历便是一边用膳,一边轻轻一咳。
众太监都是石头里能熬出油的机灵鬼,一听之下就连忙又往四周弹开了十来步,又能监视惟功,也不会将君臣二人的对话听的太清楚了。
“怎么样?”
万历捡起一块做工很精细的糕点,状似随意的询问着。
“德、才,都是没说的。其父虽然是平民,但其祖做过宛平教谕,同进士的底子,也算是缙绅之家出身,所以自幼读书,针织,女红,厨艺,样样都好。”
明朝有一项制度还是极好的,便是它的外戚制度。大约是吸取了蒙元时宫廷乱象的教训,明太祖特意设计了这种娶后妃只准迎娶小门户人家的规矩,最多官不过佐杂,或是干脆就是平头百姓一个,勋贵之家绝对不要,品官之家也是肯定不行,这样就算是有眼前太后年轻和皇帝幼年登基的事,但皇后之家却是小门小户出身,就算封了伯爵也没有根基,想危害到大明江山也是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