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放心……”
孙海心里打一个突,知道皇帝心里有一团火,不伺候好了,准得出事。当下小意应承着道:“一切有奴婢来安排便是。”
……
惟功步出文华殿,绕道往午门方向去的时候,一群群的官员还聚集着没有全部散去,看到他出来,不少目光都投射过来。
宫中到处都是红色蓝色和青色的官袍,朝会是不穿带补子的常服,今日还是廷议,更是郑重,大臣们都戴着梁冠,穿着绣着大小科花的朝服,腰间或是玉带,或是金花银带,或是犀角带,所谓冠冕堂皇,不外如是,沿着殿宇群落的道路两边,还有殿角栏杆门户紧要处,到处都是穿着锁子甲或鳞甲的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们,手中拿着是刀枪棍戟锤斧骨朵等各色武器,这些大汉将军们站在红黄相间的殿宇群落之间,如同一座座巨灵神一般动也不动,只是他们的眼睛也在转动着,耳朵也是支楞着……今天这些官员们议论的核心人物他们也是熟识的,只要是常在宫中的,谁不知道英国公府的少国公张惟功?那是一个何等模样的尊贵人物,样样出色,样样叫人佩服,在宫中行走的勋贵大官很多,正眼瞧他们这些大汉将军的也没几个……大汉将军是锦衣卫世袭,要求是个子高大,身子健壮,锦衣卫里有缺出来,如果没有世袭就在清白身家的百姓户里头补,这差事,说起来是尊贵,在宫中护卫皇帝,保护殿宇,说起来又是屁也不是,只是每天顶盔束甲拿着武器站着,说起来就是一个木桩子一样……大人物们谁正眼瞧他们?也就是这少国公大人,和宫中禁卫们一起较量武艺,没事还有一些恩赏,如果不是怕人说邀买禁中人心,怕是这位大人的赏赐还会更厚重一些,这么一个人物,居然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
不论是这种同情的注视,或是充满恶意的嘲讽,惟功一律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但他心里确实是乱……有些事,他还想不明白。
而且,和万历一样,在这个时候他才隐约明白了,为什么人家说宋朝和明朝是文官天下,用文彦博的话说,就是天下是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干百姓何事?
宋的武人就被压制的动弹不得,汉唐时的出将入相到北宋时就是戛然而止,到大明立国之初时有了一点反复,但很快的,文官们就以强大无比的理论和治国实际能力将勋亲武将压的动弹不得……今日的廷议就是很明显的。
事关京营整顿,这是关系到国防国家武力的大事,结果代表军方出席的也就是定国公在内的几家公侯,英国公张元功因为涉及到惟功是参与廷推人员,所以干脆没能参加,四十多个有投票决定权和发言权的廷推人员,勋贵才几人,正经的武将却是一个也不曾看到……
这样的情形当然是极度的不合理,事关军务,正经的丘八倒是一个没有见着,要圆就圆,要方就方,钱粮和大政方针都在文官手里撰着,丘八不管你是一品都督总兵官,还是大头兵一个,在这上头倒是一致平等,没有两样。
怪不得汉唐之后,中国的武力每况愈下啊……
文官政治,就是一张罗织密布的大网,由进士名次,同年,同乡,加上所谓的清流浊流,翰林科道,从进士的名次就可以决定十几年后所处的位置,贤愚不肖,大致都差不多。高位者,经营日久,总会有自己的党羽,朝堂之上,事事都有祖制可循,大政方针,哪怕是帝王也不能随便更迭改变。
如此的政体最渴求的就是稳定,天子是不是明君倒不打紧,重要的就是天子是不是受摆布……而文官内部是否团结,只要内部团结,归伏于一个强势人物之下,就象今天的张居正一样,除非是天子动员禁军将所有的文官一网打尽,不然的话,也就只能听凭摆布。不过,敢杀人和能不能杀人是两回事,现在的万历就算是有朱洪武的心气,怕也是没有老朱的那种本事和叫人慑服的资格,老朱杀人就是凭他的法,凭他打下了天下,汝等皆吾赤子,君上加诛也只能甘愿受刑,所谓“君臣无狱”!今日的万历首先就没有这种先天的道德优势,当然更没有老朱杀伐果决死里堆里厮杀出来的那一副铁石心肠……嘉靖已经算是够狠了,大礼议时一次廷仗二百多官员,当场打死十来人,但如果换了老朱和老四爷俩的脾气,闹事的那二百多号人就甭想有活着回去的,家人也是女入教坊司,男丁过十六斩首,十六以下发配辽东!
惟功已经看的很清楚,这个体制之下,万历想当圣君,就得学孝宗在弘治年间那样,天天上朝,政务却是内阁几个人牵头,六部负责,皇帝就是一具道德偶像,要么就学他爷爷,深居内宫操控朝局,不过时间久了,还是被文官们结伙玩弄于股掌之上,要么就是他爹隆庆皇帝的路子,外朝之事委托给信任的大臣,自己就只管在内廷享福吧,不然就是堂祖父武宗皇帝的路数,尽情的胡闹,身后名声管他去吧。
就惟功看来,万历怕是没武宗那份决绝和才情,也没有隆庆的那种豁达心胸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大度,万历的聪明,更多的反而是小商小贩的那种算计计较,隆庆的那种事事不争不管,反而是一种大智慧,隆庆掌权的六七年,国泰民安,用高拱一个足以压制朝局平安,很多张居正现在着手进行的事务,在隆庆年间也是开始进行,如果隆庆再活十几二十年,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也真是难说的很……这位皇帝,是把文官政治看透了的一位,看透了,才不争,管他洪水滔天,可以驭舟于上,顺水而行。
这才是大高手的风范,万历,看起来似乎差的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