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也无人敢笑他,张居正一路过来,脸上的神色不怒自威,沿途的大小官员,或深揖,或躬身叉手,或是默不出声,避让在道边。
张居正今天身体不适,内阁中留下张四维和申时行轮值,吕调阳和马自强这两人先后离世,内阁现在还是三个大学士,比起隆庆年间内阁的人数就差的远了。他自觉自己五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张四维年纪也不大,申时行精力充沛,内阁有这么几个也足够了。原本是打算补许国进来,现在倒是要想一想,这个人与皇帝太过接近,胆敢公然在廷议时和自己对着干,迟早要认真的敲打一番再说。
到金水桥时,张居正看到了躬身避让在道旁的惟功,他也是一楞。
“张惟功,工部有什么事情找郭尚书,支应大工物料银两,要工匠,都是他的首尾。”
张居正停了下来,抚着自己的大胡子,笑着对惟功说着。
在他说话的时候,惟功毕恭毕敬的躬着身子,脸上的笑容也是十分自然,待张居正说完后,惟功便是向张居正身边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绯袍玉带的二品大员抱拳道:“恐怕要有劳大司空了。”
“无妨,本官静候少公爷上门便是。”
郭朝宾倒很客气,不过谁都知道工部他是二把刀,部务很少理会。
张居正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吩咐惟功去自己的府中,今日的事情虽然重要,不过只是一个开端,惟功他也欣赏,但在这种时候,亦不是不可以牺牲。
要紧的是,他现在感觉下腹坠痛,十分难受,他的轿子还在外头,当年严阁老和徐阁老都是赐禁中骑马,其实也就是坐轿,但那两位都是在六七十岁的时候得此殊荣,他张居正不过五十来岁,赐朝马实在是早了一些,为了防止物议,张居正一直没有得到这个殊荣,现在这种时候,他倒是深深的后悔了。
步出宫城之后,张居正的轿子早就迎了上来,将要上轿之时,一直与张居正同行的王国光突然道:“张惟功此子,性格沉静,行事博雅弘毅,勋贵之中,难得佳品。元辅,真的要弃此子不要了么?”
张居正苦笑一声,道:“此事非学生一力主之,还有变化。今日学生令其清理京城街道沟渠,亦是给他一个避祸的机会呢。”
对张居正与其盟友谋划的事情,王国光这个吏部尚书所知也不多,张居正也只是含糊其辞,对几个最重要的盟友做过一些必要的交待,更多的话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现在看来,张居正这个强势人物,名符其实的外朝第一人居然是受制于人,被其他人牵着鼻子走,今日的三提督事件,绝对是一个极大的阴谋与布局,张居正也只是其中的参与者,而不是最终的决策人。
“老兄放心……”张居正缓缓道:“张惟功是做事的人,定国公和张惟贤几个都不是,现在且叫他们胡闹上一阵子,数年之后,老夫还是会保张惟功的。”
“清理大工这主意又是怎么回事?”
“磨磨他的性子吧,叫他吃些苦头,我也好同别人说话。”
张居正嘴角显露出笑容来,此时他才显露出自己的真实心意,不论如何,张惟功此子暂时可以牺牲,将来再给予相当的补偿便是。
……
张居正坐轿离开的时候,王锡爵也是正好路过惟功身边。
此老性如姜桂,老而弥辣,张居正夺情时,就是他同人一起到张府力劝张居正夺情,以他江南士绅一脉领袖之一的身份,张居正也不好在事后报复,此事不了了之,王锡爵在自己日后的记录之中对张居正不乏批评之辞,但在张居正死后,大家群起而攻之的时候,也就是此老和不多的人持公正之论,认为张居正还是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但这样的良心之论,市场有限,一直到数十年之后,才被广泛认同。
在此时,此老也是惟一出自公心支持的一位,看到他,惟功便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叉手躬身,十分的恭谨。
“少年人,莫要发愁。”
王锡爵没有说太多殿上的事,已经发生过去的事,无谓多提。他提点惟功道:“京师道路沟渠这件事,买好于权贵难,结交见赏于百姓易,你莫要为此事而沮丧,细细想想老夫话里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