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驾,让让,列位,请让个路。”
人们的身后传来吆喝声与马鞭炸响,还有马用力时的喷鼻声,徐渭回头,看到一座小山式的东西疾驰而来,他赶紧让开,道路中间的人也忙不迭的都让了开去。
“这是十六挂大车。”
“顺字行的。”
“要得,最少有七十石。”
“怕还不止呢。”
一时又是人声鼎沸,过来的马车是十六挂的超级大车,马区数量多,悬挂看起来都十分复杂,车身并不高,但很长,车厢上有不少亮闪闪的铜活,一看就是作工特别精细,打造的特别精良的上等好车,车身之上,是堆积如山的粮食包,顺字行的规矩就是一包正好一石多些,大约多出来的正好够运输途中的风干和少许泄漏的损耗,鼠耗也考虑在内,这样一包是一石,粗略看去,这一车上最少有七八十包之多,所以很多人说,怕是不止七十石。
徐渭觉得自己牙都疼了……他是十几岁就游历江南,三十来岁就在幕府效力,然后游历天下,连蒙古草原都深入过,和俺答汗那个三娘子都结成了莫逆之交……他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几十年后的徐霞客游历的地方可能比他多些,但见事之广,阅人之深,徐霞客拍马也追不上徐渭,可就连他,也是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车能拉这么多粮食?
按几十年后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的记录,明朝的十六挂大车最多也可以拉到五十石了,而眼前这大车,徐渭算了一下,大约是拉了九十石左右,就是说,比起普通的十六挂大车,多了一半的载重!
车辆的载重不是胡来的,满负荷的话,加一包粮包可能也承担不了,可眼前的这大车,速度居然还不慢,车夫在前座悠然坐着,甩着马鞭,助手模样的帮着吆喝清空道路,整个车队十来辆车,没一会儿功夫,风驰电掣般的走了过去。
“这是英少国公故意为之吧。”
“检验一下刚铺的道路呢。”
“估摸也不会这么闲的慌,看样子是发往宣镇,就是不知道是往东路还是往中路。”
“听说宣镇今年大荒,本镇产出严重不足,总督和总镇等官已经多次请调粮食,这些粮定是往宣府去的。”
“本镇原额马步官兵十五万一千四百五十二员,除年节逃故外,实在官兵八万三千三百四员,原额马五万五千二百七十四匹,除年节例失外,实在马三万两千四……上回听宣府董大帅的奏报,依稀记得是这个数字来着,朝廷每年给拨主兵银十二万两,客兵银二十五万五千……银子是够了,粮却不够,宣镇边墙一千一百一十六里,墩一千二百七十四座,冲口一百九十二处,设总兵一,协守副总兵一,各路参将七人,游击三人,除本兵客兵外,尚有数十万军户仰赖军镇供给,去岁大寒而无雪,今年必致旱灾,提前准备,也算是未雨绸缪。”
这个人先开口说话时,众人还不是怎么在意,街面上议论风声,讨论这车队往事儿送粮的人多了去了,但随着这声音朗朗,其余的人都是呆住了。
“这是妖孽啊。”
不知道是谁被这惊人的记忆力给震惊了,悠悠下了结论。
虽然没有什么人附合,不过看向说话人的眼神也是那种与我有戚戚焉的感觉。
京城的人最喜欢议论军政,拉车赶毛驴的主也能扯几句皇宫大内的闲篇,不过百姓就是百姓,哪怕是京里的百姓也不能和每天看邸抄塘报的官员比,百姓议论的东西多半是荒诞不经,不切实际,万历年间有三大征,也有三大案,著名的妖书案就是万历年间一次民间谣言的大爆发,现在虽然还没有妖书案,不过妖书案的土壤是早就具备了。
眼前这个人,年在二十上下,身量极高,相貌亦是奇伟,方面大眼,两眼上的浓眉如斜插的两支宝剑,棱角分明,两鬓头发,虽然看出是精心梳理了,但仍是如戟飞扬,颇有刚硬强直之态。
这样的一个家伙,居然是穿着一身秀才服饰,侃侃而言,对边事又是了如指掌,怪不得被人说是妖孽,倒也真是丝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