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张地望着汲远和尚,举手探向发上的玉梨簪,指尖一触冰凉,她下意识地把它摘下来,握在手中。
汲远和尚仍旧朝她伸着手,眼睛,期盼地望着她,仿佛在说,给我吧——
不,梨容心里一个忧伤的声音,不要——
她默默地握紧了簪子。
汲远和尚的手仍旧固执地伸着,表情凝重,似乎在等待她作出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梨容瞪大眼睛望着汲远和尚,手,紧握着簪子,慢慢地靠近了胸口,她轻声而坚决地说:“不。”
汲远和尚紧紧地锁住了眉,眼里闪过一丝痛惜,但,他仍旧,将手伸着,朝向她。
她的眼睛,从他的脸上,移到他的手上,又移到自己手中的簪子上,然后,缓缓地移回去,停留在他的眼睛里,决绝而清晰地说:“不。”
汲远和尚的胸腔里滚过一声沉重的叹息:“唉——”
他终于,收回自己的手。
与此同时,大殿里的光芒也一下消失,梨容惊奇地四下一望,身边,哪里还有布衣的汲远和尚,只剩下披着红色袈裟的正言方丈。
“方丈,是你么?”梨容有些难以置信,她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正是老衲,”正言方丈说:“更深夜漏,你还是回去吧。”
“我,还想再待一会儿。”梨容小声说。
正言方丈点点头,也不想勉强她,自己缓缓起步,就欲离去。
“方丈!”梨容忽然,又叫住他。
正言方丈停步,慢慢地回过头来。
梨容起身,缓缓地靠近他:“您这么晚还没有睡么,怎么会想起到大殿来呢?”
正言方丈想了想,低声道:“老衲想,你也许会来。”
“您缘何知道我会来呢?”梨容想起刚才的场景,又听见方丈这样的回答,实在是太感意外了。
正言方丈默然。
“方丈,您好象知道很多事,能告诉我吗?”梨容眼巴巴地问。
正言方丈摇摇头。
梨容再也不问了,回身,复又跪在佛祖脚下。
正言方丈缓缓踱过大殿,在门槛处站住,轻声道:“先有前世的因,才有今世的果,祸也未必,福亦难说,不是佛门中人,难保六根清净,自决方能自保,可逆而未见可违啊。”
梨容听了,咀嚼一番,还是忍不住黯然。方丈是知道什么的,却不肯告诉自己,原来高僧也有天机不可泄露的忌讳,他刚才的话已经很明白地暗示她了,自决方能自保,六根清净命运才可逆,但可逆未必见得就可违啊。
命,既是生成的,又如何能够改变?
梨容幽幽地叹了口气,复又纂紧了手中的簪子。
不管命运怎么样地安排,既让他们相遇,又让他们相爱,这已经是够了,她再也别无所求。比起其他和亲的女子来说,她因为有了爱人而更显悲惨,但,同时她也更加幸运,毕竟,她曾经爱过,也曾经被深爱过,她还有美好的回忆,还有自己认为值得去做牺牲的希望,那是关于他的未来,他,终究将君临天下。
她已下定了决心,哪怕,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也绝不放弃对朗昆的爱。
冰凉的簪子在手中被纂得发热,她缓缓地把簪子反转过来,冰冷的簪尖抬起,慢慢地指向自己的喉咙,贴到皮肤上,人即刻一激灵。
她的眼前,展开的画卷,正是塞外,那华盖之下,高头大黑马之上,正是她的朗昆,而她,那时的身份,应该是蒙古王妃。这该是六年后的生死一战,她已经准备好,用今夜操练好的这个动作,用自己喉管中的鲜血,为胸中的爱人祭旗。
簪子戳着喉管,不仅仅是演练,她用生命书写着绝望。
门外偷窥的稚娟,眼见着梨容将手中的簪子戳向喉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忽然,肩头轻轻,有人温和地拍了拍。
稚娟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穿灰色布袍的和尚,方头大耳,浓眉大眼,右额头上,有一块铜钱大的疤痕,看上去,也就四十开外的年纪。
和尚冲她招招手,稚娟纳闷地跟过去。
“你刚才在殿中,是问梨容要什么吧?”她冷不丁问道。
和尚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疑惑,她怎么看见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稚娟鼓起腮帮子,追问:“你是想要她的簪子吧?”
和尚皱了皱眉,忽然,他抬起手来,食指在她额头一点,稚娟只觉眼前金光一闪,再看时,却见和尚自顾自地颔首道:“原来如此——”
稚娟摸摸自己的额头,抗议道:“大胆!竟敢在本公主头上乱指乱点!”
和尚背起手,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