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志清想起刚从广州回到上海以过的寒酸日子,不禁感慨万千。那时,回来上海,由宋子文和陈果夫的介绍,第一次见到现在的老板江帮主。那时正是江帮主的商业银行开业大典,那时听他和虞恰卿这些上海滩的财神们说上海证券交易所经纪人这门行当,非常吃香,后来他便正式的参加进去,报行情、写行情,权充第三十二号经纪。不过蒋志清所在的交易所,其设备与后来江帮主仿照香港的“海派”的什么什么金号开办的交易所比较起来,就差得远了。舒舒服服的沙发固然没有,汽水、咖啡、西饼、纸烟更谈不上,冷气、电炉当更不用提。试想,江帮主的交易所炒金用的是漂亮风骚的“划线小姐”,而蒋志清却在做“划线先生”。那些日子,过得真她妈的寒酸。
蒋志清在上海滩的朋友有三类,一类是陈其美的侄子陈果夫、陈立夫和江浙财阀张静江、以及戴季陶等交易所的经纪人,经常出入交易所抢抢帽子,捞一把吃喝玩乐的本钱,不过蒋志清本钱有限,”头寸“又小,只能跟在人家后面跑跑。另一批朋友是他的师父黄金荣,以及张啸林、杜月笙、虞洽卿等一班人,那威风就大啦:私运军火、制造伪钞、贩卖人口、逼良为娼、包运鸦片、开设赌场、绑票暗杀……真是无所不为。还有一类便是张群与黄郛,属于”智囊团“政客之流。他这三批朋友虽然有文有武,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依靠洋人的势力虞恰卿、张静江他们以江浙财团为靠山,给洋人充当掮客,黄金荣、杜月笙等辈以黑社会组织为资本,给洋人充当包探,都是巴结洋人,欺侮老百姓的买办。
以前,蒋志清周旋于这三批有钱有势的朋友中间,完全是以一个伙计的姿态出现,见风驶舵,鉴貌辨色,甚至有一点清帮门中徒弟伺候老头子的格式。蒋志清初回上海滩的这种流氓生活,一直过很寒酸。
蒋志清自从被宋庆琳夫人推荐给江帮主,宋子文和陈果夫两位好友又力挺他,他也凭着自身的长袖善舞,擅出主意,在交易所已经颇有地位了。就连虞恰卿和张静江两位大佬,现在见面都对他客气了起来。
如今的岳阳之战,南军明显占据优势,蒋志清是要杆子越来越硬了,不管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都会鼓吹他的南方护法军,“政fu公债”!
在蒋志清的不懈努力之下,南方护法军的“政fu公债”于是在上海进行的发行,有了进一步的发展,随着岳阳之战的情势越来越明朗,卖得越来越好,套句老话来说,该是“大展宏图”罢!
于是,蒋志清就算是挤上了上海滩的“金融舞台”,他天天望着行情,盼着的南方护法军的“政fu公债”更快地发展,更加有力的发展。
蒋志清现在风光了,于是嫖赌征逐,天昏地黑,发妻毛氏便被他赶回老家溪口去了。
蒋志清骤然爆发,挥霍起来很有土豪的气势!还加上他新纳的爱宠替他挥霍,就更加的可观了。身边有了那样一位一泡水似的年青姨太太,蒋志清的精神也大不如前。
江帮主给了蒋志清的销售提成和奖金虽然已经很高,但是还是经不起蒋志清如此挥霍。蒋志清也知道不能吃死本钱。虽说还有几点的高额提成外加奖金,有得吃的,可是进入土豪的世界知道花钱如流水啊!手面也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宽,这年头儿不比从前的寒酸日子了啊!以前五块大洋过一个月,现在五块大洋不够吃一餐的!就说新纳的这位如花似玉的姨太太吸“脑白金”的费用,每个星期也将近高达一千元的开销,是很要费一番心思筹划的。
幸而蒋志清自己就是搞南方护法军政fu公债发行的,发行了那么多量的公债库券,并且还掌握着岳阳之战的许多内部消息,对于公债市场常有变化他还是很有把握的,对于南方护法军的“政fu公债”还是很有信心的。
因此,挟了七八万现款的蒋志清就此也卷进了公债市场,这几天的惊心动魄下来,总算是得心应手,今天中午的时候和张静江扯起利息来,二分半是有的。他几乎自命是“公债通”了,真不料下午栽跟头一交,跌得他发昏,疑心是做了一场梦!
明明上海滩各家报纸报道的岳阳之战南军占优,北军已经是岌岌可危,为什么北洋“公债”还能上演绝地反弹?搞得处在稳步上升期的南方“公债”一落千丈!
交割下来,蒋志清一算账,亏折得真不小呀!五万保证金,一文不见回来,并且三天之内还得补出三万多,这个大窟窿,要怎么填啊。
而且,护法军“政fu公债”一下看跌,卖不出去,他这个星期的分红提成和奖金那里来?
舒心的好日子才过了几天?蒋志清真是怕了!没有过土豪的日子还不觉得,过了这样的日子之后心再难以割舍了。
蒋志清这天下午收盘之后,从交易所回来后就把一个算盘打过了不知多少遍,直到此刻已有天色发暗,他忘记了吃晚饭,还是想不出办法去补那个窟窿。尤其使他纳闷的,是想不通以后应该怎样去“做”公债了。
如果南方护法军的“政fu公债”在这一波冲击下就这样倒塌了,那他刚刚体味到的土豪人生也就这样随之倒塌。
黄昏夕阳透过了那一排竹帘子,把厢房的前半间染上了黑白的条纹。稍微有点风,竹帘轻轻地摆动,那条纹似的光影也像水浪一般在室内的家具上动荡,幻成了新奇的黑白图案。
蒋志清坐在靠窗的红木方桌旁边,左手指间夹着一枝蓝嘴的香烟,右手翻阅他的帐簿。光影的水浪纹在那账簿上一晃一晃的,似乎账簿上那些字都在那里跳舞了。
蒋志清忽然烦躁起来,右手将账簿一拍,就站起来,踱到厢房后半间朝外摆着的红木炕榻上躺了下去,闭了眼睛,叹一口气。昨天他还是享福的土豪金,今天却变成了穷光蛋,而且反亏空了几万!是他自己的过失么?他抵死不承认的!岳州之战明明南方护法军打得北洋各省的联军抬不起头来,怎么证券市场就是完全的两个场面?
“运气不好!”蒋志清又叹一口气,在肚子里说。然而为什么这些年每次在快要成功的时候,他就会忽然有致命的打击落在头上啊?蒋志清攒眉挤眼,总是不明白。
蒋志清挪开脚步转一个身,光头在几缕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他忽然呆呆地看着炕榻后墙壁上挂的那幅寸楷的《曾文正公家书》。
蒋志清惘然沉入了瞑想。蒋志清对清代湘军首领曾国藩怀有深深的敬意。自从在宁波箭金学堂师从顾清廉学习《曾文正公集》之后,这部文集就从未离开过蒋志清的案头。此外,对明朝理学大家王阳明所著《王文成公全集》,蒋志清也同样推崇备至、尊为座右。在上海赋闲“韬光养晦”过穷酸的这些日子里,蒋志清也是靠这些精神粮食撑日子,每天细读精研的就是这两部书。此外,这一段时间内,蒋志清还广泛涉猎了其它书籍,举凡中外军事典籍、政治、经济著作以及中国传统的“资治”之类的古籍等均在其列……
这时,高跟皮鞋声阁阁地由外而来,在厢房门边突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