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匍匐在地的白獒,依旧木然地望着前方,没有丝毫的反应。
当老妪笑得眼眸已经浑浊得几乎看不到瞳子,这才戚戚然捧起地上一抔黄土,哂然一笑:“餮儿啊……你可知道。当年我父亲,也就是你太爷爷。不知所谓的吞天大王,便是在这里道消身死!死得连一根毛发。一丝残魂都没有留下!当时还记得我们吞天一脉的残族们认为这圣地便是他死后所化的躯壳,这荒草就是他的毛发……可笑!当真可笑至极啊!我们伟大的吞天大王只不过是老天爷放的一个屁,让人笑话一顿便随风消散罢了!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有什么资格看我们过着比畜生还不如的流亡生活!吞天一族三万族人生前受尽蹂躏,死后无葬身之地,他身为信仰,身为皇,有什么资格不烟消云散!所以他死了,死在这里,死得连真灵也泯灭殆尽……所以……”
“所以……三万同胞的亡魂,你们就原谅他吧,好么……”
不知不觉,老妪已经无力地瘫倒在了白獒的悲伤,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如果不仔细听,恐怕早以为她已断绝气息。
白獒稍微趴低了身体,似乎想让老妪躺得更舒服一些。
老妪回了口气,浑浊不清的双眸忽然闪过了一丝光亮,也许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
她侧着头,轻柔地往两边拨开白獒身上雪白的毛发,露出后者背上一块块触目惊心的血痂伤疤!
无数道短则七八寸、长则十数寸的伤口像是蠕虫般歪歪扭扭地盘缠着,仿佛原本这皮肉之上长着的鳞甲被硬生生拔了出来……
那么多的鳞甲全拔出来,得承受何等恐怖的痛楚?
老妪用皱皮满布的苍老手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每一条伤痕,仿佛那上面带有雷电,每触碰一下,便使得她手掌一颤。
那大笑之后也没有半分晶莹的浑浊眼眸,终于在此时老泪纵横:“……剥鳞之痛,剔骨之苦,为犬之辱……你一千年不化形,一千年封七情,一千年闭口目,一千年匍匐行……奶奶知道的,你爹娘知道的,你太爷爷知道的,三万族人的血魂都是知道的!你是奶奶最骄傲的孩儿,是吞天一脉最勇敢的战士!”
三言两语,老妪已泣不成声:“餮儿,是奶奶对不起你,是你爹娘、你太爷爷对不起你!但是三万族人血魂从没有对不起你!是我们欠下的债,是你必须要偿还的债!你知道吗?你必须知道!必须牢记!这是我们欠下的债!”
眼泪滴落在白獒身上的伤疤处。
“疼吗?苦吗?奶奶知道的,这些就像是在奶奶身上一样疼,疼了一辈子都还在流血!孩儿……疼,也不准喊!苦,也不准说!很快了……很快就能解脱了。”
“奶奶知道你会做到的,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奶奶都看在眼里,所有吞天亡魂都看在眼里!奶奶就要死了,所以我已经能听到从他们那边传来的呐喊声……听啊!他们都为他们最后的皇,也是最强大的皇而呐喊鼓气呢!是啊!这是我的孩子,我最骄傲的孩子……”
老妪的眼眸重新出现的光亮如同潮水般退去,浑浊以更残酷的速度涌升。她的手,渐渐从白獒的背上滑落:“餮儿啊,记着奶奶和你说的事情,哪怕是被打散了身躯,也要谨记在你的灵魂深处,绝不能忘记!必须要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活下去!如果以后被人欺负,记得把他们送来地狱,奶奶为你做主……”
“餮儿啊,奶奶……”
苍老干瘪的手终于在白獒的背上无力滑落。
老妪走得很安详,她闭上了眼睛,手里捧着那一抔黄土捂在胸前,仿佛这样心会好受一些。
只是她的口,还微张,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交代完。
白獒好似全然不知老妪的离去,依旧呆呆地趴在地上,凝望着永远不会有黑夜降临却也永远不会有白天升起的昏黄天空。
天草一色。
天地一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獒才木然地站起身子,用四肢笨拙而严谨地将老妪的身体摆放平整,然后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餮儿啊,奶奶怎能忍心让你一个人走在这世界上?原谅我,原谅我们……”
……
忽而一声沉重的闷响,偌大的大荒地上掠过一道白雷,在荒草的海洋中碾出一条劈天罅隙。
一步登天梯。
一颗透明冰凉的液体打落在老妪沉睡安详的脸颊之上。
下雨了?
是啊,刚才不是打雷了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