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民见陈诚坐下,也坐回了座位,看了看各位正襟危坐的代表,沉声说道:“请各位原谅我刚才的失态。和各位相比,我是后进末辈,这里又是两党谈判场所,本不该如此冲动。可是我看大家一直在打嘴皮官司心里急。大家想过没有,我们在这里扯皮的时候,日本人在干什么?他们在磨刀霍霍向华北!我们在驱动双方士兵用步枪、手榴弹厮杀的时候,日本的飞机、军舰随时都有可能向我们扑来。张群先生、邵力子先生、张治中将军、陈诚将军都是北伐元勋名将,也都是忠诚谋国的俊杰,张群先生多次与日本交涉,张治中将军曾浴血淞沪,应当对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深有体会。就是陈诚将军,虽然还没有打过日军,专打红军,和我们仇深似海,但我对陈诚将军任11师师长时提出的不贪财、不怕死很欣赏。我相信,以陈诚将军的智慧,不会看不出今日中国真正的敌人是谁。包括蒋委员长,恐怕也不是不清楚。诸位,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国民党方面的代表全部陷入了沉默。其实他们的沉默不单单是认同刘一民的话,更重要的是想不到一个共产党的军团长、谈判代表,竟然会如此评价他们,这太让人震惊了!
刘一民继续说道:“我虽然年轻,但我也读过一些书,知道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罢,都是一个政党。既然是政党,必然要代表人民利益,取得人民拥护和支持。国民党是为了推翻满清、寻求富国强兵之路建立起来的,也确实为民族解放立了大功。共产党也是为了救中国而成立的,在北伐等民族解放运动中也用鲜血和生命书写了对国家、对民族的忠诚。只不过,两党寻找到的救国救民的道路不同而已。主义不同、政见不同不要紧,可以求同存异。但不能说主义不同、政见不同就非要消灭对方不可。美国有两个大党,就是民主党和共和党,两党的执政理念不同,上台后的政策也不同,为了选举经常互相谩骂,但民主党从不说共和党不维护美国利益,共和党也不说民主党不维护美国利益。为什么我们却非要杀个你死我活呢?我们就不能学习学习人家的风度气量么?”
双方代表谁都不说话,刘一民知道,自己的话对大家震动太大,需要时间消化。但既然说开了,就必须说完。接着就说;“我知道,现在国军兵强马壮,蒋委员长也正在调集大军,准备继续和我们开打。让你们来谈判,实际上是让你们来麻痹我们,为他的军事部署争取时间。只要他完成部署,随时随地都会终止谈判,动进攻。大家想一想,不要说蒋介石的想法是一厢情愿,就算他打赢了又能怎么样?日本人难道就不侵略我们了?到时候,我们需要优秀的士兵去与日军拼刺刀,可是这些士兵已经消耗在内战战场上了。我们需要有战斗经验的军官去指挥部队作战,可是这些军官已经倒在了我们双方的枪口下了。这些人,本来是可以抱着炸药包去与日军同归于尽的,可惜由于领导者要打内战,他们死了也得不到全民族的认可。大家说,我们这是在干什么么?老百姓怎么看我们?国际社会怎么看我们?”
五间厅里一片寂静,只有刘一民不疾不徐的话在大家的耳际回荡:“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军占领成都后,完全可以趁势集中力量全部消灭川军,待薛岳率军赶到后再将其消灭,占领全部四川。就是我们占领西安后,也可以马不停蹄攻占洛阳,消灭驻守洛阳的中央军。但是我们没有这么做。我这样说,你们可能不相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们,我党之所以不这样做,就是为了不让国军兵力损失过大,为国民政府保留一个战略后方,为国军保留几分元气,免得全面抗战一打响,国军一败涂地,甚至把南京、上海都丢给日本人。我党希望双方坐下来,本着团结抗日的目的,互相尊重,认真商谈救国方略。希望贵党不要以为今日之红军还是过去之红军,可以任你们围剿。也不要想着谈判是为了回应共产党的呼吁、敷衍民众要求停止内战呼声的手段,在这里推塞扯皮。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我军已做好打退你们进攻的准备。不过有一点先说清楚,作为红军战士,我的理想是上到抗日战场打鬼子,而不是打国军。我曾经几次申明,凡是敢追剿红军、阻挠红军北上抗日的,我军一律将其视为汉奸部队,坚决消灭。如果蒋介石仍然要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打国军心有不忍,打汉奸我可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我想请张群先生把我的话汇报给蒋委员长。我讲完了,谢谢大家!”
刘一民说了谢谢,也没有一个人鼓掌,双方代表都在思索他刚才的话。过了一会儿,周恩来说:“岳军先生,刘一民同志的肺腑之言想必大家都听清楚了。我们是不是继续谈判?我想谈第一个问题,就是交换战俘问题。目前,国军第一师师长胡宗南等官佐都在我军保护中,我方要求,以胡宗南交换我们被俘的方志敏、刘畴西。请贵方表意见。”
张群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恩来先生,交换战俘的事情,我方基本同意。不过,请贵方谅解,我方需要提出休会,我们要磋商一下,明日上午继续谈判。恩来先生,你意下如何?”
周恩来知道这是要去讨论刘一民的话,统一认识,就表示同意,双方代表再次退出了会场。
周恩来按照上午商量的意见,马上就交待负责宣传的同志向外界报到,国共双方代表达成共识,现在已到了团结抗日的时候了。
安排完宣传,周恩来神采奕奕,表扬刘一民关键时候拉得上去、打得赢。
国民党代表回去磋商了,周恩来、刘少奇、罗荣桓闲来无事,一起到骊山踏青去了。
这骊山、华清池,在刘一民眼里既是甜蜜和爱恋之地,也是伤心之地。因此,他哪里也不想去,一个人呆在住处闲坐。
国民党代表回到驻地后,都集中在张群的住处。
邵力子年龄略大,又是颇有风骨的知识分子,因此,不等张群说话,邵力子就率先问道:“岳军,你告诉我,那刘一民说的是不是真的,委员长是不是让我们以谈判来拖延时间,让他完成作战部署?”
张群不说话,端起茶就喝,满屋里就只有他咕咕嘟嘟的喝茶声。
邵力子叹道:“这都是没时候了,还要打啊!”
张治中坐在椅子上面色沉静,见邵力子感叹,就问陈诚:“辞修,你看这仗还能打么?”
陈诚一脸郁闷,见张治中问,就说:“难啊!”
张治中说:“我们还没有动,红军就把我们的想法说的一清二楚。我看啊,应该把刘一民的话整理整理,原文转报委员长。我的意见,还是认真谈判,能在谈判桌上争取到的,何必非要打呢?再说,委员长恐怕最近对红军了解也不够,要是他今天在场,我估计他说不定就会取消大打的想法了。”
张群有点诧异,问张治中:“你怎么说委座如果在这里,就会取消大打的想法啊?委座可不是能轻易改变想法的人。”
张治中看了看张群:“从刘一民的口气中,我可以判断,这家伙正等着我们先开火呢!很可能他是想一下把我们打得痛彻骨髓,再也不敢和他打,然后老老实实地再坐下来和他们谈判。难道你们没有现,他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说的是很尊敬我们,其实把我们看得很平常。一个军人,特别是一个统帅精锐的军人,在大敌压境情况下,有这种强大的自信,那就说明他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等着敌人往上撞呢!”
张群又看看陈诚,见他一脸沉郁,知道他心情不好,就说:“辞修,你现在负责军事,你说我们下来该怎么办?”
陈诚回答的很简单:“如实上报委座,请委座决断。”
张治中想了想,说:“我们应该有个意见,附上去,共委座参考。”
张群心想,我早就劝过委座不要打,可他不听。就是把意见附上去,他也不一定听。就说:“好,大家说说,我们形成个意见,报给委座,听不听在他,我们不能失职。”
邵力子说:“我先说吧。这次回去后,委员长还不知道怎么处分我呢。我年龄大,也不在乎了,大不了还去办报纸就是了。我想啊,今天刘一民的话大家都听了,至少可以说明一点,共产党人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偏激,他们也是真心实意地为国家和民族考虑。虽然今天岳军开始的话说的急了点,辞修维护领袖心切,又对恩来先生有不礼貌举动。但以我的眼光看,这共产党是真地想和我们和解,共同抗日。特别是这个刘一民,目光远大,着眼的是抗战,对两党争执有新颖的看法,对我党为国家和民族所做的贡献也甚是肯定。能够和这样的年轻人相识,也算是一生幸事吧!我的意见是,停止内战,认真谈判。如果共产党愿意接受委员长领导,那就什么都可以谈。打了这么多年,也该停下来认真想想了。如果委员长坚决要打,那打败以后再谈时,我就不参加了。”说完,邵力子谁也不理,闭目养神去了。
张群问张治中:“文白,你的看法呢?”
张治中说:“我已经讲过了,认真谈判。”
张群看向陈诚,陈诚说:“谈判是上策,这刘一民这么能打,让他去打日本人好了。不过,我执行委座的决定。”
张治中马上说:“这是谈我们的意见么,谁能不执行委员长决定呢?不过,如实地向委员长报告意见,供他参考,也是我们的本分。最后还是要听委员长的么!”
见大家都说完了,张群就说:“我看这样,我们把刘一民的话整理出来,报告委座,然后附上我们拟认真与共党谈判的意见,供委座参考。委座同意后,我们就认真的逐条谈判。如果委座不同意,我的意见我们也不能空跑这一趟,最起码要把胡宗南他们救出去。”
邵力子闭着的眼睛忽然就睁开了:“那要是共产党同意接受国民政府领导,同意整编部队呢?难不成我们还要打?那在国人面前岂不是威信扫地么?”
张群认真地说:“如果我们能谈到让共产党同意接受政府领导、红军接受整编的话,如果委座还要打,那我就挂冠而去。我张群也不是一个不顾民族大义的小人,我有自己的做人原则。”
几个人的意见趋向了统一。张群马上叫来担任记录的幕僚,让他立即整理下午谈判时刘一民的言记录,整理好后报来审核。
在等谈话记录的空挡里,几个人就问张治中与日军交战时的感受。
张治中简单谈了谈他亲历一二八淞沪抗战的经历,然后说:“今天刘一民说的对,这日本人的飞机、军舰随时都会扑向我们。那可不一定只是华北,我看长江一线也是日军的重点目标。我军装备太差,与日军作战,牺牲太大。现在要是再不觉悟,抓紧编练部队,整顿军工,修建战备工事,我看啊,这日本人打来的时候,我们非吃大亏不可。”
张群马上说:“文白的看法很有见地,应该上报委座。”
张治中苦笑了一下:“委座早已知晓。他是一国领袖,焉能不考虑这些战略大事?只不过他现在醉心于追剿红军,无心他顾而已。”
几个人不在说话,都端起茶杯默默地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