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信的地址有很多,导弹旅大院,基地大院,陆指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但是寄信的人只有一个。一封封翻过,程勉、程勉、还是程勉。
——你,有没有收到过我的信?
那一次在农场见面时,他这样问他。何筱记得自己的回答是没有。他写了这八十七封信,她一封也没有收到。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信的事,何筱几乎都已经忘了的时候,它们却又如此神奇般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信上的邮戳是从她离开导弹旅大院的次年开始,每月一封,从未有过间断。面对这么多封信,她甚至都不知道拆哪一个好,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终于拆开了一封,取出那厚厚一沓的信纸。
“笑笑,原谅我这么冒昧地给你写这封信。有些话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可是没想到你走的这么突然,我措手不及。我想怎么能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呢,我们无法像以前那样了,那时我们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到我从你家楼下走过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你的笑容。想想那时候,觉得真好。不知道何为友情和爱情,只用感受我们在一起的快乐和幸福……”
“笑笑,考试结束了吗?我们已经开始放寒假了,但遗憾的是不能回家,学校里需要人留守,队里需要人看家,所以我们留了下来。在部队长大,见惯了集体生活,跟这么多人一起过年倒也没什么。只是离家一年了,有机会,我还是很想回家看看的。昨晚赵老师在电话里哭了,我安慰她:我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这句话我从小说到了大,可只有当我穿上军装之后,才深切地体会到了它真正的含义,和这身橄榄绿的身不由己……”
“笑笑,这个月,我们去一所大学里带军训了。遥想刚上军校的前两年,队长张头总说我们不像个兵,到了现在,竟也轮到我们这些不像兵的兵去训练一群不是兵的兵了。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看着他们,我总会想起你。你现在应该也上大学了吧?看我问的,你成绩那么好,没理由不上。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我突然怕了,军校这三年已将我打磨得完全变了个样,我怕哪一天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将我当做了一个陌生人……”
“笑笑,我毕业了。在这里四年,每次训练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都盼望着能够早一天离开这里。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并没有料想中的解脱感,有的只是无尽的感伤。四年,用我爸的话说,放在过去可以服一个义务兵役了。来军校前,我还是个毛头小子,离开时,却已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兵。我终于可以摘下国防服役章,带上真正属于我的军衔,可我仍旧有一种老兵退伍的伤感。身为男人,我很难为此大哭一场,可我明白,我送走了一些可能终生不会再见的战友,告别了一段纯粹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时光……”
“下连了,关于我的第一个任命是某军某师某连某班的见习班长。我的这个班,有些特别。它驻守在b市西边的一个隘口,这里常年刮着风沙,冬天温度极低,用战士们的话说,夜晚盖两床被子还是会被冻醒。我们同时也看守着一条国防隧道,岗哨的对面,就是一座座矮山。战士们最爱这里的春天,因为到了春天,对面的山会长满花,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却依旧觉得美。想想真是单调的很,可这就是军人的真正生活。守得了边防,耐得住寂寞,才能说得起这四个字:保家卫国……”
“笑笑,我又调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这一次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变动了。我有了一个新的搭档,叫徐沂,看上去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上面下来的任命是连长,一连之长虽是小官,但我知道,我扛在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些。调动这么多地方,我突然有了一种新的恐惧。你会不会因为嫌记新地址烦,所以不愿意给我回信?当初你走的太匆忙,我甚至来不及去问你的地址,唯一能找到的就是何叔叔当初入伍时填的籍贯地址。拿到那个地址的时候,我有些欣喜,又有些茫然,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我确实有些疯狂,因为至今为止,我还没收到过一封来自你的信,也不知道,自己写的这些信有没有顺利送到你的手中。按理说我不应该再这么不识抬举,可是笑笑,你知道吗?我已经习惯了,因为这让我有盼头,一种让我愿意忍受一切的盼头……”
还有更多的信,可是何筱已经无法拆来看了。
她抱着铁盒子,试图将所有的信再重新装回去,试图假装自己从来没有打开它。可是颤抖的双手让她的一切努力都作废,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何筱紧紧地抱住它,哭得难以自抑,痛彻心扉。
34、
傍晚,一辆辆战车徐徐驶过t师的大门。战士们一天的训练又结束了。
赵小果站在大门口,踮起脚尖寻找他们连的车队,好不容易看见熟悉的车号,跟车长打过招呼后,拦住了开在最后面的吉普车。
程勉拐了个弯,把车停稳,跳下来问:“怎么回事?”
赵小果看看周围,压低声音对程勉说:“连长,嫂子过来了。”
程勉一怔:“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四点多到的——”
程勉听了,转身就去拉车门,赵小果连忙将他叫住了:“连长,我看嫂子的脸色不太好,跟她说话十句才回一句,我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提前过来告儿您一声,好有个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