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九姑娘来了。”
知言身着大红织锦半臂青白襦裙,依是梳着双髻饰以一对金镶玉头花,徐步进屋,对着坐在上首的常氏福一福,这才坐下。
常氏抚着腕上的镯子,抬眼扫视一眼知言。嗯,这身衣裳倒也配她。常氏开口询问:“晚间睡得可好。”
知言态度恭谨:“谢母亲挂念,女儿一夜无梦。”
常氏浅笑:“那就好。”
屋内一时冷场,只听得见堂中西洋钟滴答、滴答……常氏伸出柔荑细观指上涂着的丹寇,知言眼帘垂下瞄着手中绣帕上的玉兰花发呆。
这种状态已有三月,自众人西进抵达甘肃省府金城,三老爷进驻官署接印,领着弟弟和众子侄依次拜访过几位秦敏故交及当地有名望的学士。秦林便带秦昭三人东归走长江水路游历湘楚、江南再北上燕京,这次众人轻装简从只带十几个随从,其余人等都留在秦州城为老狐狸修建的书院出力。
秦昭一行人离去,常氏在秦昭面前做出的亲热便冷却下来,知言为示亲近问她十句,只五句勉强做答。见她不耐应付,知言不再拿自个热脸贴别人冷屁股。想起秦昭临别时的殷殷情意,对自己密密嘱咐种种不舍,知言看在秦昭的情面上不与常氏计较。这种结果早都想到了不是么。
至于三老爷,知言对着他生出几分心理障碍更是不愿亲近,又想起秦林的话,这位主风月做表铁腕为里决不能轻视,她有点怵秦枫。每每全家坐到一桌吃饭,常氏倒是为知言挟菜布膳,三老爷也对女儿体贴事事关心。知言强抑不适,面容带笑感念慈恩。
这叫自做孽不可活,除了进城当天在半山看到梦中那条河,再无机会出府。知言现只盼着秦效能守诺明春接自己回老宅。
“唰啦”珠帘被人抓住甩开发出声响打断思绪,知言不用抬头都知是秦昌,眼前扑过来一双胖手抓住知言喊:“姐姐,我捉住你噢。”秦昌身着大红衣袄,一双眼睛明亮澄净,咧嘴笑着露出小虎牙。常氏特喜大红,不仅她自己整日大红艳丽装束,秦昌的衣服有八成都是红色,给知言新裁几身衣裳多为大红,包括知言今日所穿这一身。
知言笑着摸摸秦昌的脸:“十二弟,你又跑出一身汗。”
秦昌嘻嘻笑着被奶娘带到常氏身边请安,常氏眼巴巴盯着秦昌走近,拉过儿子搂在怀里抚弄。方太君派来的两个嬷嬷李妈妈、陈妈妈侍立在屋中,这两个妈妈手段了得,不及一年秦昌身边的奶娘婆子们被她俩收服打压,凡事以她俩马首是瞻。当然也离不开三老爷的鼎力支持,不若身在后宅三太太怎会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儿子近在咫尺不得亲近。
豪门大族收拾人的手段让你吃足苦头仍笑着说比蜜甜,三太太对着访客强撑笑颜感谢婆母体恤自己偏爱幼子,背地里打断牙和着血泪咽进肚。
丫头来请用早饭,常氏身边一位眉眼透着精明、薄唇尖下巴、身形消瘦的婆子正是许妈妈,凑近秦昌面带讨好:“十二爷,前头屋夜里睡下可是冷了,太太这边热乎。”
秦昌被常氏拉着往桌边走,嚷着:“不冷,热死了。”
常氏声音柔和轻哄:“可不能说死,热就热。”
秦昌连连点头。
三人坐在桌边用完早饭,知言坐在椅上喝茶,听常氏抱着秦昌亲热说话。
不到一盏茶功夫秦昌不耐烦扭着身子要下地,常氏无奈放手,眼望着儿子奔到知言身边抓起裙上系的玉佩,抬头对他姐姐笑着说话。常氏扭头目光无焦距,许妈妈及常氏身边的大丫头碧玉拿出玩意儿诱哄秦昌,秦昌表示喜欢和姐姐玩,扒在知言膝上拿出自己的小葫芦比对知言的小葫芦咯咯笑。
知言低头由着秦昌抓来抓去,两人不时拉拉小手,未收到许妈妈使的眼色。
许妈妈声音略夸张劝秦昌:“十二爷,待会子有访客,不敢弄坏九姑娘的裙子,从江南带回的料子这地儿可是没有。”
知言会意,笑道:“尚未谢过母亲一片心意。十二弟,等回房我再送你一个小葫芦可好?”
秦昌点头,转身去祸害桌上陶定瓶中插的花,丫头婆子们一阵忙乱。常氏眼睛只追着秦昌打转,唯许妈妈撇撇嘴拿出帕子在知言身前一步外掸灰,回身站到常氏身侧。聂妈妈轻捅知言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知言似不经意点头。
这时,打外头进来管事婆子回话:“太太,黄指挥使家的轿子已进大门。”
三太太站起身让丫环看看自己妆容有无不妥之处,带着知言往二门处迎接客人。知府衙门规制本有定数,后宅更是小巧刚行到垂花门,两乘轿子已落地。不及三太太迎上前,打头一乘轿中下来位中年妇女,浑眉大眼,圆盘脸面,茜罗色褙子艾色月华裙,颈上戴着珍珠琏。未语人先笑:“这位妹子生得跟天仙似的,今日才见着。”正是此处卫所指挥使黄平之妻黄太太。
三太太满脸笑意携着黄太太,看向她身后一位七、八岁年纪的男孩,问道:“这是贵公子,生得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