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之前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接下来的却是一下子跨度了好几年,一下子跳到了反联盟之战那一年,中间那些奋斗、那些心血、那些生死一线都没有被暗儡所重视,林映空再看到他的时候,他无论是外貌还是神态气质都已经离那个无助的小男孩很远了,和后来的灵执法部部长倒有七分相像,只是不知有哪里违和得紧,林映空还没看得分明,就见到他风风火火进了医院。
他这几年历练多了,自然不似以前那般处处模仿百里梦鄢了,但学到的那些遇事不乱处事不惊的性子还是没变的,他这么火急火燎,不必说都是为了百里梦鄢——他也参与了反联盟之战,受了重伤需要输血,接到消息的暗儡抛下一堆战后善后事宜,直接冲来医院,正好逢上了血库不足,当下就挽起袖子就给他输了血,不过百里梦鄢的契约妖怪亡羁——那个颜容华丽的红衣花妖也不知是不是早有怀疑,拿了他们的血转身去做了DNA鉴定,当暗儡的身份被暴露出来的时候,百里梦鄢和暗儡两个人都差点被逼得崩溃。
百里梦鄢年幼被家族嫌恶,又几乎被亲生父母害死在妖物口中,对百里家族恨之入骨,他怎么容忍得下自己虽不说但至少心底默认是好朋友的暗儡是这样一个见证着家族的污秽的人?
暗儡这悲惨的一生可以说都是从那个男人的一夜风流开始的,那个男人的存在明晃晃地折射着他母亲凄惨孤苦的后半生和他前二十年无力不堪的过去,暗儡不想费力去恨,但也不想再和对方有任何关系,在心死之后好不容易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将心系在百里梦鄢身上,可百里梦鄢为什么偏偏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是那个男人的儿子?!
两个已经成年的男人用遍布血丝的眼注视着对方,百里梦鄢怨怼惊怒,暗儡彷徨凄苦,双双无辜,上一代的仇恨却生生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巨大的鸿沟。
“离阿鄢远点,”花妖亡羁将他丢出医院,漫不经心一般地居高临下扫量着他,微笑,眼里盛着冷,和在百里梦鄢面前的乖顺慵懒有些不同,“不然,你爬得多高,我就能让你摔得多惨哦。”
暗儡却不语,就这么坐在地上看着那抹华丽的红飘然而去,林映空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并不惊讶,只是轻声地道:“你看,我的罪还一直跟着我,我注定什么都得不到……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林映空默了一下,“你至少得到了一个亲人。”
暗儡也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是仓促地笑了笑:“如果我是无相关的人,他还可能会接受我……但我是他的亲人,他只会恨我。”自他出生以来,那个男人带给他的悲剧无处不在。
“那不如就这样离开吧,对你,对他,都好。”
“不……我离不开。”
林映空听着他平静的声音,忽然问:“你到底在执着百里梦鄢的什么?”
“我不求他的什么,”暗儡微微垂下眼睑,“我只是想给他他想要的。”
“他想要什么?”林映空问,他一直觉得百里梦鄢这个人无情无欲无求。
“我把我能给的一切都给他就好了,”暗儡低声道,“我已经有了这个能力,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能想尽办法给他。”
——我只要把这一切都给您就够了,我已经有了这个能力,倾我所能,给您一切,您想要什么,只要伸手来拿就可以了。
林映空终于明白了尊偶村的记忆为什么会让部长大人产生共鸣甚至沉沦下去——百里梦鄢于他,和神子幻枫于之空聆又有什么不同?
只是同样的五分追崇,五分深情,幻枫和空聆有着千百年如影随形的纠缠,时间的洪流能够抹去所有细小的裂痕,那么暗儡和百里梦鄢之间能有什么维系的支柱?
“你去哪里?”林映空出神片刻,然后就看到暗儡已经站了起来,整理好自己被弄乱的衣物,抬脚便往和医院相反的方向走了。
暗儡顿了顿脚步,“他不想看到我,我避开便是了,总不能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徒劳惹他生气。”
林映空几乎脱口而出一句“他在生气,如果你爱他,为什么不陪在他身边”,但暗儡已经大步往前走了,背影挺直,步伐坚定,将那个十岁的畏缩的小男孩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因那个女人而怯懦,也因百里梦鄢而坚强,可他这一生,究竟有几次是在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