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生脚下一空,滑了台阶,身子前倾险些栽下去,好在被许璟伸手扶了一把。她本能反手拽了许璟的袖子,有些惊魂未定,半晌转头看向许璟:“你说什么?”
暗色中瞧不大清顾长生脸上的神色,许璟又把才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听不出有什么不同的情绪。而顾长生却是心里狠地一空,好似划拉开一个大口子,连身子也有点要颤起来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松开许璟的袖子,抬步只是往下走。
许璟不过停了一会,也就跟了上去。到底不知道顾长生在想什么,自己也便没再出声。四人一行,一路来至山坳北边儿的林中。到了青瞳的小木屋前,方把肩上东西都放下。青瞳还不知许璟跟顾长生说过什么话,只拍了拍自己粗布褂子道:“多谢二位,有什么话,进屋喝口水,慢慢说?”
许璟瞧了瞧这窄小的木屋子,实在不便,便道:“就在外头说罢。”
青瞳自知木屋太小,寒酸得紧,怕是不能招待这两位,便也不生客气。自去点了灯收拾东西,留下顾长生与他二人说话。
顾长生和许璟、许琰并不站在屋前,自往林中去了几步,刚停下,顾长生便问了句:“雪棋是怎么死的?”
她在船舱中因压闷晃荡,吐了几回便晕了过去,所以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而也就是在她昏迷过程中,船只被风暴打散,船板乱飞,雪棋便被一根带钉子船板直接砸在额头上。钢钉穿脑而入,当场毙命!
情势混乱之中,还是许琰与两个锦衣卫拿绳子绑了昏迷的顾长生在木板上。当时也不知是否能活,不过垂死挣扎罢了。余下人皆找了海中可抱之物,妄图能活一命。唯有雪棋,早在船板四散之时便沉入了海底。
顾长生得知雪棋是死状,心里的凉意更是冰浓起来,连带痛意俱往脑壳里钻,身子一空一软,便抱头坐了下去。过往幕幕,更是难以控制地往脑海里钻——服侍了她十年的人,跟她出来,死了。
余下时间,久久无人说话,只听得林中沙沙风声。又有些干黄的叶子掉落下来,落于厚厚的残叶之上。被风一吹,在空中翻腾几圈,仍是落了下来。在这暗夜的树林中,弥漫着一丝悲怆的气息。
等这丝气息被西风吹散,顾长生不过是拉了拉衣角仍旧站起身来。扫了眼角湿意,看向许琰问:“我们还回得去么?”
“回得去。”许琰道:“不过……得借助姜家人。”
顾长生并不知姜家人什么来历,不过问:“为何要借助姜家人?”
许琰道:“姜家人熟知寿山到内陆水路,非他们牵带,不好私下回陆。”若再遇上什么意外,只怕也要命归极乐。
前世在大皇子登基后,三皇子和三皇子都被分封为王。与其他亲王不同,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未能在上京得有府邸。三皇子被安排到西北,五皇子被安排到东南,都留于僻远封地之上。身为地方亲王,食邑遭压,皆只有五千户。而除了食邑,三皇子和五皇子并无其他分毫实权,顶多就是受些地方官的“尊重”。
许琰能被安排到东南,皆因生性无争,淡泊洒脱。许璟则是直接被封到西北荒凉苦寒之地,皆无诏不得出封地。许琰在自己封地上终日无事,便是四处游看,亦会着人观看天象,择时出海,因而发现了寿山的存在。
到寿山之上发现此处为世外桃源,满心欢喜,遂在山南半腰上建了别馆。别馆修成之时,也正是顾家惨遭灭门之日。许琰派留京城的人救了顾长生,带回封地之上。因是罪臣之女,不好明目留于府邸之中,遂安置在了寿山别馆。
寿山内陆常做往来,所靠之人,便是姜家的人。姜家世代皆喜寻仙炼药,寻到寿山,心中喜欢,便举家迁往。也是世代寻仙积累下的经验,不管陆路还是水路,没有姜家摸不到的道儿。知道许琰乃当今皇上亲弟——逸王,自然尽心尽力,常做水路接送。
前世许琰只接触姜家主事之人,供船带路,并不识姜家内宅中人。只是没想到,这一世会以此番情景与姜家人再扯上瓜葛,也算是有缘有分了。
许琰本身对寿山与内陆之间的水路不熟,更不会撑桨划船,这会儿要回去,自然还得靠姜家人带路。姜家人能拿出许多寿山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在寿山开设许多铺子,便是内陆一年年时兴的东西都拿得出,也是因为常在寿山和内陆见来回罢了。
姜家是为大户,自然不止是在寿山赚的这么点银钱。在内陆之上,姜家亦在多处有田亩地产,皆是家中经济来源。或种地方或租出去,收回来的,都是可观的银钱数目。
三人商量完回去的事情,且不过都是些初步打算。到底要怎么做,顾长生脑子里还糊得很。说罢这些话,三人于林中出来,青瞳这会儿已经烧好了热水,扬了声道:“寒舍太小,就不留二位住下了。长生,过来梳洗!”
“明日再见吧。”顾长生冲许琰和许璟挥了挥手,要目送两人走。两人却都站着不走,顾长生不知何故,便听得许琰道:“你……一直住在这里?”
“嗯……”顾长生点完头才想起来青瞳是个男人,她已然忘了青瞳是个男人。
明白两人在踌躇什么之后,顾长生抬手在耳后蹭了蹭,强笑道:“你们不必乱想,我和青瞳没有什么,他只把我当姐姐。被他救上来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
许璟指了指小木屋,“一间房?”
顾长生又强笑了笑,心里知道不妥,声音全剩些气音:“对……”虚得很。
尾音没咬完,许琰就一把抓了顾长生的右手手腕:“跟我走。”
顾长生左手忙地往上一抱,身子后拖,赖住道:“往哪儿去?寿山没有客栈,没有落脚的地方,难道你要我跟你去姜家不成?今儿姜家小爷才来闹了事,大姑娘二姑娘刚带你们来求了签,我去岂不自己找死?”
许琰减了手上的力道,那边儿青瞳也过来,站在顾长生和许琰之间,看了看顾长生又看了看许琰,开口道:“放手!”
许琰一愣——什么情况?
许璟站于一侧,退两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戏!
“男女授受不亲,放手放手,快快快!”青瞳皱眉道,十分不悦。虽是熟人,也不见这么抢人的。人也不愿意跟他走,怎么就上手了?还有没有礼教制度了?
许琰有些气结,看了一眼青瞳,淡声道:“她是我未婚妻,岂能与你同住一屋?”
青瞳:=皿=她不小心给人戴了绿帽子?
学着许璟往后退两步,青瞳觉得,小两口的事儿还是不要插手管的好。她还不想暴露自己的女儿身,遂就不打算管了。却是刚退完,顾长生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急道:“你与我说的那些海誓山盟,都是骗我的么?”
青瞳呆:她什么时候说过?
许琰眼中飞出一把刀子,直往青瞳脸上扫去。青瞳微僵了一下身子,默默看向顾长生,却又听顾长生说:“我们同吃同住半月之久,一起摘野果一起挖野菜一起去集市摆摊,你帮我梳头,日日烧饭与我吃,就因别人一言,便要置我于不顾了么?那这半个月,又算什么呢?”
许琰的眼睛瞪了开来,看顾长生一眼,又看向青瞳,一刀刀直往他脸上飞。青瞳一边死命想把手从顾长生手里抽出来,一边干笑着往后退,总觉得再不跑就要出人命了。偏顾长生握得十分用力,她扒拉半天没扒拉开。
好不容易掰开来的时候,还未来得及跑,已经被许琰一把揪住了衣襟,并盯着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六月飞雪啊——青瞳把手举起来,做投降状,可怜巴巴道:“爷,我什么都没做呀!”
许璟在一旁面目沉静,嘴角勾着一点笑,只是瞧着这场闹剧一样的戏。先时顾长生还解释说与青瞳没什么,只做姐弟,到许琰要拉她走又搬出未婚妻的事,却突然改口成了“海誓山盟”、“同吃同住”。到底是与这小兄弟有什么,还是不想跟许琰走,许璟心里有自己的判断。
许琰被刺激得一时有些激动,但瞧着青瞳这无辜的样儿,慢慢也回量了过来。他松手放开青瞳,又看着他道:“我信你。”
“照顾好我们的顾四姑娘,日后我这弟弟必会好好答谢你。”那边儿看完了戏的许璟出声道。
青瞳整了整自己的粗布衣衫,大松口气,看向许璟:“不必谢我,只是你们出去的时候,带我一道出去就好。”还有,他可怕了这白衣公子了,分分钟捏死他的气场!
许璟笑了笑:“你们商量。”说罢便去了。
许琰再是心里不舒服,也不做多留,跟着许璟而去。
顾长生和青瞳看着两人消失在夜色中,同时舒了口气,又互看一眼,眼中皆是怪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