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课考试的那天,天亮得很早。洛枳五点半就听见窗外的鸟儿叫得正欢,悦耳中带有一丝嚣张的吵闹。她坐起身,迷迷蒙蒙地听着,在自然杂乱无章的美中,得到了一丁点久违的快乐。
拎着早饭汇入人群,从宿舍区通向教学区的主道已经满是赶去考试的学生。她一边听着歌一边目光空茫地向前走,在前方一对情侣一错身的瞬间,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孩。
后脑勺微微扬起的几绺丝,端正的肩,单手拎着的黑色书包,和她一样的白色耳机。
洛枳神色睖睁,默默地调整了步伐,从情侣并肩的空当中,看到那个背影反复地出现又消失。
不知为什么,她丝毫没有跟上去的冲动,只是一路平静却又恍惚地跟着走,仿佛一步步走回了三年前,一片高中校服的海洋,她在那么多背影的掩护之下,目不斜视,大大方方地盯着同一个人看,仿佛他的后背上能开出花。
她知道他平安,也通过种种方式打听着他家中的情况,和他宿舍的同学分工合作,帮他分别搞定了专业课和其他必修、选修之类的所有作业与签到。幸好他还是来考试了。
洛枳换了新手机,开始用声音不大的铃音。但是手机几乎从来没有响过。
就在昨天,洛枳竟然接到了郑文瑞的邮件。
那是一封转邮件,原始邮件的件人是叶展颜,收件人是盛淮南。
Eal只有一个音频附件,无主题,内容是:“你的心是偏的,我不在乎,也不会苦求你的心偏向我这边,可是我需要一个公道。现在我有证据,她到底隐瞒了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
洛枳读了两遍才看懂这拗口的语句。曾经在振华的窗台边,叶展颜信誓旦旦,正义对她毫无用处,没有感情,孜孜不倦地求公道,简直就像个傻×。
她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究竟还有哪句话是真的。
音频下载得很慢,洛枳站起身拿起窗台边的可乐瓶,给江百丽上个月买来的茉莉浇水。她曾预言江百丽这种作息和习惯绝对不适合养任何有生命力的东西,从没想到江百丽竟然再也不熬夜赖床,连这盆茉莉竟然也感动得开了花。
一室淡雅清柔的香气。
她坐回位子,音频已经端正地戳在电脑桌面的最中央。她没有带耳机,只是将扬声器音量调大,就双击图标开始听。
“可是,你为什么特意要将这些话讲给我知道呢?”竟是洛枳自己的声音。
“有些话,我没有和盛淮南说。但我希望你知道。”
“你让我知道这些毫无意义。”
“不要对我这么戒备,你是这么缺乏自信的人吗?”叶展颜停顿了一下,才平静地说,“其实我和盛淮南早就不可能了……我只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请你告诉他,当年你背信弃义,没有帮我转达的那些苦衷,到底是什么。”
竟是那时候和叶展颜的对话录音,洛枳笑了出来。她录了音,可似乎内容微妙地处理过了。
“我本来选择的是在北京读法语班,一年之后再去法国。但是看到后来的情况,觉得,还是离开的好。所以我到底也没和他讲实话。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爸在北京的一个美院教国画,和一个女同学搞到了一起,骗人家说自己丧偶,传到这边,我外婆以为他要把疯女儿和外孙女都扔给她一个人,气得直接杀到北京去,把一切都搅黄了。那个女学生大着肚子退学了,我爸灰溜溜地从美院辞职了。但他后来还是留在了北京,混得越来越好。的确,对搞艺术的来说,睡了个女学生又有什么呢?——但你知道那个女学生是谁吗?那个女同学,居然是盛淮南的小姑姑。我想让他知道,我独自一人背负了什么。我说分手,他连挽回一下都没有就说好。当我舍不得吗?我真的一次没有联系过他,一次都没有。但是现在我想通了,我没兴趣忍辱负重,我真的想通了,我要他心疼。我凭什么把他让给别人呢?”
这样大段的独白,剪得毫无痕迹。
“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讲给淮南听?我自己怎么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