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高欢来问你,你就说我已经不喜欢她了。你也告诉小申、大伟他们,如果高欢问他们,你让他们也这样回答。”
“你要和高欢分手?”
“难道要让高欢等我出狱?要让人家一个大学生嫁给一个劳改犯?”
“你是好孩子,不是劳改犯。”抚摩着赵红兵脸颊的三姐说完这句话,眼泪又流了下来。“姐,答应我,我走了。”赵红兵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赵红兵的三姐木立良久,她还很难接受弟弟即将成为劳改犯这一事实。就在三年前,弟弟还是她的骄傲,他们全家的骄傲。
第二天清晨,赵红兵出现在高欢家门外约30米的一棵树下,他头戴草帽,遮住了脸。他在静静地等着高欢。他只想再看她一眼,别无奢求。从北京往这座城市的火车,清晨就该到了。
终于,他远远地看到了高欢。远远望去,以往神采飞扬的高欢似乎有些憔悴,下了7路公交车后,背着书包慢慢地走向家门。她依然清瘦纤弱。一向昂走路的她,这次低着头踢着小石子,若有所思。赵红兵的一句“欢欢”在嗓子眼儿里打转了无数次,但始终没能喊出。他不敢喊出,他想:如果喊了这一声,或许会耽误高欢一生的幸福。他希望高欢能忘掉自己,甚至能恨他。只有彻底地忘掉他,高欢才会幸福。终于,高欢敲开门进了家,留给了赵红兵一个孤单的背影。据赵红兵后来说,他永远也忘不了高欢的那个背影。那个背影,他曾在未来的4年多中回忆过无数次。随后,赵红兵回家了。全家人都在等着他。他的爸爸、哥哥、三个姐姐,都彻夜未眠,等他回家。赵红兵刚进门,他的哥哥就冲上来给了他一通耳光,至少打了十七八下,才被赵红兵的三个姐姐拉住。“哥,我错了。”赵红兵小声说。赵红兵的哥哥哭了,泪水流过了满是胡楂儿的脸。“红兵,跟我走吧!”一直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的赵爷爷说话了,嗓子有点儿沙哑。
赵红兵没有流泪,跟着他的爸爸和哥哥去了公安局。赵红兵现,他的爸爸已经老了,步履有些蹒跚。爸爸在他心中,一直是个铁骨铮铮的壮年汉子,那天他现,其实他的爸爸早已老了。
赵红兵还回忆说,去派出所那天的路上,他还记得街边的收音机里放着《故乡的云》这歌: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地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漂泊
踏着沉重的脚步
归乡路是那么漫长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我已厌倦漂泊
我已是满怀疲惫
眼里是酸楚的泪
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
为我抹去创痕
我曾经豪情万丈
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
为我抚平创伤
多年以后,赵红兵曾无数次在酒后提到那天去公安局自的路上他听到的这歌。他说,那时他想到家乡的风,望着家乡的云,听到“归来吧,归来哟”这句歌词,更加坚定了他回到“党和人民这边来”的信念。大家都评价说:红兵的觉悟就是不一样,难怪能成为大哥。次年,赵红兵被判有期徒刑4年零6个月。二狗记得,赵爷爷曾在赵红兵入狱期间探望过他一次,并且给赵红兵带去了一本书,书的名字是《道德经》。赵爷爷可能希望,赵红兵通过看这本书,消除一些暴戾之气。据说,父子二人对坐了15分钟,两个人加在一起只说了两句话。
“红兵,好自为之。”当时的赵爷爷已经患上了肝癌,但赵红兵尚不知情。“爸,回去让二狗把我的吉他弦松一松,总绷着琴就坏了。”赵红兵故做轻松。赵爷爷笑笑,没有答话。他明白儿子这句话的意思。他明白,这是儿子对他说:“爸,我出去一定好好做人。我热爱生活,我要好好生活。”
赵爷爷的这本《道德经》,最终成了赵红兵受用终生的财富,使其后来每每处于江湖的风口浪尖时,都胜似闲庭信步。关公有半部《春秋》,赵红兵有一部《道德经》。
1990年北京亚运会开幕那天,赵爷爷辞世。葬礼很隆重,但葬礼上没有赵红兵。社会上有人议论说,赵爷爷是被赵红兵气死的。
古典流氓时代就此终结。你可以说那个时代是美好的,你更可以说那个时代是血腥的,但你不得不承认,那个年代有值得怀念的东西。
那个年代太多美好的东西今天已不再有。
有谁还记得1988年的那个由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李四、三扁瓜、黄老邪、李老棍子、陈卫东、赵山河、二虎等一干人组成的江湖吗?
1988年的江湖,是早已被大家遗忘的江湖。为了这个已被市民逐渐遗忘的江湖,二狗写下了篇文章,以纪念那个江湖,纪念那个20年前的别样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