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
战,未止。
城北,东街,关口。
日上柳梢高挂,黄鹂寒颤不鸣。
精致的紫金大旗竖立在城关口之下,迎着晨风烈烈翻飞。成百上千的铁甲悍马懒卧在道路两旁的树荫底下,酣睡打盹。原本热闹的大街,今日无一家商铺开门营业,却一点也不显得冷清。因为,此时宽敞的大道,正被数之不尽的紫杉军士堵塞得水泄不通。
日头高升,晨雾在阳光下变得扭曲,街上的空气也逐渐*,军士们厚厚的铁甲下必然已都是汗流如瀑。而如此炎热,这群看似绣花枕头的紫杉军士,却像是石头生下来的一般,站在烈日中硬是一动不动。倒是城关门口下的那些守城兵卒,耐不住酷热,早早地就躲到了附近的阴凉处。更有甚者,不知从哪来拿来了酒水,喝得一个是伶仃大醉,倒头就睡,哪还有半点军人该有的铁血英姿呀?相形见绌,这两方军旅的素质一下子便能分出来高低。
紫缨招摇,烈日曝晒。
日头再升几分,忽然,街道的另一头,紫杉军士的列阵之后,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阵骚乱。
“开水开水,快让路咯!”
“啊!”
“诶,开水呀,快走开…”
“……”
嚷嚷声,叫喊声,惊呼声忽然同起,不知生了什么状况。骚乱渐近,也引得城关口下的两方军官提起几分警觉,不约而同地都把手掌握到腰间配刀上,同时对视了一眼。很显然,他们都以为,这对方是终于忍不住要摆出什么道道来了。
可是,事情似乎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诶,咋说不听呢?”
“快让开!小心烫死你…”
“靠!真是开水?”
“阿弥陀佛,说了你不信,怪俺咯?”
“好你个秃驴,找死?”
骚乱愈近,远远能看到在紫杉军士列阵的后半段,一辆双马并行的马车正在人群中朝着城关方向艰难挪近…
马车颇为奇特,先是拉车的两匹白马,神俊非常。毛白如冬雪,四肢异常达,两眼泛冷光似星辰,踏蹄抬腿间,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十分具有灵性,一看便知绝非凡品。相比之下,这两匹宝马身后拉着的车子就太简陋些了,一块两丈宽的厚实木板捆着铁索当缰绳便当做车身,一根粗大的木桩嵌着两个打铁的轮子就是底盘。外搭车上载着的几包裹货物,和一老一小两和尚,那画风甭说有多奇怪,就像是赶集卖货的小商贩。
然,这还不算最奇怪的,最奇怪的还得数马车前那牵马的胖和尚。
“秃驴你找死!”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谎语,贫僧早就提醒你有开水咯。”
“还狡辩!看打!”
“哎呦,施主小心别汤着呐…”
“啊…”
但见胖和尚把牵马的缰绳挂在肩膀上,一手拿着个热气腾腾的大水桶,一手艰难地拨开前方挡道的兵卒。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他行进时笨拙的动作左摇右晃的,以至于装满沸水的大水桶不断有沸水渐出,这渐出的沸水不多也不少,刚好就洒落在周围挡着马车前行的军士身上。这一洒下可就好咯,那些本来如磐石不动的军士,被沸水突然加身顿时炸毛。军人的铁血威严,哪容得一个不知哪来的秃驴糊弄?争执无果之下,抡起拳头就往那胖和尚砸去!
但这胖和尚也是身手了得呀,别看他那体型笨拙得像个大水缸,面对四五名恼怒军士钢拳铁腿的围堵,他是面无惧色,在牵马艰难前行的同时,一个扭腰,一道甩手像是大摇大摆地闲逛一般,不着痕迹地就将攻势全给巧妙躲开了,最后还不忘回头哈笑嚷嚷两句讨巧的话。那一副欠抽的模样,真就是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货色。
“……”
城关之下,紫杉军士的领兵统率是一位四十出头满脸疙瘩的男子。见着远处这般骚乱,他不由得泛起了许多疑惑,行军多年所练就的谨慎让他感觉到一丝丝危险。他肃着脸,朝身旁的守城将领问道:“是你的人?”
旁边的守城将领被问得一愣。
他本以为这胖和尚是对面紫杉军摆出来的道道,而今看来应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与我军无关。”
紫衫头领饶有不信地深深看着军将…
“哎呦,军爷轻点呀。”
“别打脸…”
“你还打!”
就在两位军头对话的同时,远处的骚乱逾渐大。
虽马车仍在缓慢前行,只是胖和尚手上装满沸水的水桶却不知何时被丢到一旁。而原本四五名军士的围殴,现也演变成了密密麻麻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殴。面对这等阵仗,任胖和尚身手再好那也是猛虎架不住群狼了。冷不丁的,头上打下来一拳,人堆里踹出一脚,更有甚者捡起石头就往里扔,根本让他防无可防。这下子胖和尚可不敢再嘚瑟咯,一个劲地大喊着求饶,同时龟缩着脖子,两手紧捂着大光头,拼了老命地顶着雨点般落下的拳脚,凭借着厚实的身板子,死命往人缝里挤。
只是这大胖和尚的身板也确实够厚实,虽说围殴的军士暂时搞不清楚状况,没打算要他的命,所以也没有拔刀相向。但,那落下的拳头可都是实打实经过军旅中千锤百炼的,普通人要被一拳打中,那小命准没了半条。可这胖和尚一路走来硬是不见受伤不说,居然还饶有力气往前钻,这份皮糙肉厚的程度,恐怕也就只有深山里的大野猪,能够比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