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过数日。
离京都开考之日,还剩月余。
夏夜,残云千里,漫天繁星,如银沙点缀长空。月芒如弓,似有人在九天之上挽月狩猎…
大唐南北两域之交界,断崖沟。
北三十里为北山,南六十里为南岭。两段山脉连绵数千里,无一接壤。其间,为天地伟力所开辟的一片平坦荒草原。由于已近北域,所以此地的温度已然没有南域那般炎热,甚至于还有些清冷。加之四面千百里皆是荒野,毫无人烟,就更显阴凉。
“呼呼~”
“哒哒哒~”
风凄凄,吹草低,见白马两匹,拉车儿载人儿,慢悠悠踩草儿,慢悠悠地前行着。这慢悠悠地,是真够慢悠悠地的呀。整整过去一月有余,夏寻几人跟着三和尚才堪堪走出半数路程,看着都让人替他们着急。奈何,三和尚就是不着急,仍是抱着阿弥陀佛的慈悲,到哪都要凑上一番热闹,让人拿他们毫无办法。
现夜已深,天高风冷不好睡眠,易染伤寒,只得落地慢行。
夏侯和胖和尚,已躺在后车板上呼呼大睡去。老和尚与墨闲瞑目打坐于车板前后。小和尚则好像从来都不知道疲倦似的,就从没见过他有歇息的时候,现在仍呆呆地坐在马车前看着路儿。而夏寻则坐在小和尚的身后,拿着一张巴掌大的信笺纸想着什么,小巧的青鸟儿愣愣地站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打着瞌睡。
数十日来,岳阳城内外所生的大小事情,夏寻通过芍药的来信,已尽数得知。和芍药一样,他对夏渊与岳阳王的推算皆止步于那笔不可告人的交易,轮番推演终究无解,又或者说是不敢解。因为,对于那笔交易的某种猜测,已然让他感觉到恐惧。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就好象溺水之人呼吸不了空气。而这种惶恐的源头,并非岳阳王和夏渊,亦非站在岳阳王身后的那些人,而是北面那位大谋者,他的爷爷…
他的图谋,似乎并不像看上去的简单。
“去吧。”
“啪啪啪…”
夏寻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抵不过对亲情的信赖,下意识地屏蔽了最不愿意去猜测的方向,把笔墨化成了漂亮的言语,再细心折叠好信笺,用红绳系在小青鸟的爪子上,让它化青芒南去。于夏寻而言,有些事情,或许不知道会比知道来得更舒心些,至少他不需要像他爷爷那般,把整个天下都装在心里,无时无刻不掂量着,这想想都让他头皮麻。
夜,已经渐深。
白马缓行,车子很稳。
趁着还有些时间,夏寻利索地脱去外套盖在身上,蜷缩着身子,就着厚实的车身板,便躺下睡去了。
喳喳…
马蹄践草声细柔,晚风拂脸略冰凉。
两匹白马通人性,待车上最后一人也歇去以后,慢悠悠的步子就变得更轻更缓慢,几乎让人感受不到颠簸。
旷野空寂,夜路难行,呆呆的小和尚老成得有趣。明知挑一盏灯笼也照不亮身边几丈地儿,也明知道拉车的白马凭天上月光就能识路儿,他却仍旧一本正经地提着灯笼,坐在车前,像是方怕迷了路一般,呆呆地看着旷野深处。
喳喳…
百里荒草,随风弯腰。
慢悠悠的蹄子,走呀走…
走得很慢很慢,约莫走了个把时辰,两匹白马才堪堪走出两里来地。而这时,就连天上弓月也实在看不下去了,顺手拈来块乌云就遮起了自己皎洁的脸蛋。没有月光的映照,荒寂的原野更加漆黑,阴冷。
一盏小小的灯笼就宛如黑暗深渊中的一点星火,极其渺小且孤单,却格外醒目。
马儿继续走着,小和尚看着,夏寻、夏侯、胖和尚睡着,墨闲坐着。而老和尚,则忽然缓缓睁开了清澈的眼睛。呆呆地小和尚,似乎感觉到了身后老和尚的动静,疑惑地回过头去。但还没等他生起疑问,空旷的荒野远处,极其突兀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前方的道友,请留步。”
“……”
嗓音急促,连声呼喝,非常突兀。
是真见鬼了。此处乃百里荒原,上下千里之内绝无人家烟火,这半夜三更的除了孤魂野鬼以外,哪还有能冒出个人来喊“请留步”?
“前方的道友,请留步!”
定下神来,细细听去。
这嗓音轻飘不重,沙哑中带着些尖锐,倒有几分耳熟。小和尚疑惑地看去老和尚一眼,只见老和尚侧着脸双目直视并没有动静,小和尚再顺着老和尚目光同样侧过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道友!请留步!请留步啊!”
“道友…”
随眼看,稍远处,荒草丛间。
一道人影,正扯着嗓子呼喊着,急促跑近!由于荒野漆黑又无月光映照,一时间还分辨不出来者何人,相貌如何。唯不止呼喊,随人影渐近…
“道友请留步呀!”
“御…”
大喊不止,人越近声越大。
小和尚扯起缰绳,止住马蹄前进的步伐。
随蹄停,车子一顿,睡梦之中的墨闲、夏寻、夏侯、胖和尚四人,相继被这肆无忌惮的呼喊声给吵醒。睡眼朦胧,无精打采,夏寻先随声粗略看去一眼。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