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澜院的后罩房里头,清瑶正心不甘情不愿的整理着行装,张妈妈一脸得意的站在一旁:“你放心,我保证等你重回这文澜院的时候,你还是这里头的大丫鬟,若是计划成功,今儿就能把那小丫鬟给弄出去!”
清瑶随意拿了几件衣服包好,只开口道:“只盼着世子爷晚一些回来才好,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解决了问题,到时候便是世子爷回来,瞧见她那张脸,只怕也不会在对她有什么想法了。”
清瑶只站起来,终究还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道:“这事情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樱桃姐姐那边怎么说,到时候若是连累了她也是不好的。”
张妈妈只笑道:“你放心,都安排好了,给其他人的东西都是好的,等事情成了,只偷偷的把那一瓶也换成好的,来一个一问三不知,樱桃和阿秀素来没有瓜葛,太太也不会相信是樱桃下的手,到时候死无对证的,少不得也就这么算了。”
张妈妈说完,只恨恨道:“我原本是想,今儿让她带着红花出来,先让王妈妈教训她一顿,让她受些皮肉之苦,也好让她知道在文澜院做丫鬟的规矩。”
清瑶见张妈妈那一脸笃定的表情,也稍稍放下一些心思,只挽了包裹道:“那姑妈,我要出去待多久?”
张妈妈蹙眉想了想,只笑道:“用不着多久,世子爷房里不能缺人,横竖你先回家等着消息,没准一两日就把你给叫回来了。”
清瑶正要挽着包袱起身,就听见外头小丫鬟脆声道:“世子爷回来了。”她的脚步便滞了一下,拧眉道:“世子爷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话说阿秀也听见了外头小丫鬟的喊声,忙不迭放下手上的活计迎上去,只见那石青色的万字不到头门帘一掀,萧谨言一身寒气的从外面进来,瞧见阿秀迎上来,只微微退了一步道:“我身上寒气重,你先别过来。”才开口便呵出了一团暖气来,清霜从后面跟着进来,上前替萧谨言解开大氅。萧谨言便转身道:“孔家表少爷来问我借一本郭璞注的《山海经》,你拿出去给柱儿吧,他在后角门口等着呢!”
清霜手上的动作一滞,这些事情以前从来都是柱儿悄悄的来向她传话的,如今世子爷怎么亲自说了起来,清霜便觉得有些脸红,索性少爷之间相互借东西也是常有的事情,清霜便顿了顿,只福身道:“那奴婢就先送东西去了,天寒地冻的,也不好让表少爷等着。”
这时候丫鬟已经送了热茶上来,萧谨言坐下来,端着热茶暖手,抬起头瞧见阿秀安安静静的站着,便问道:“这两日可无聊了?可是又做针线了?”
阿秀只抬起眸子,看着萧谨言温柔的眉眼,小声道:“这两日奴婢躲懒了,并没有做多少针线,去找阿月玩去了。”
萧谨言见阿秀回答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足了认错的小孩子,又想起阿秀如今正是十来岁爱玩的年纪,让她整日里呆在房里,也确实闷了些,便笑道:“等过一阵子,开了春,我带你出去踏青。”
阿秀脸上顿时出现阳光般的笑容来,只一个劲的点头道:“好呀,那世子爷可要说话算话。”
两人正闲聊着,忽然间从后罩房那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尖叫声,阿秀只被吓的心都漏跳了两拍,还没及反应过来,就有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挽了帘子跑了进来道:“世子爷,不好了,清漪姐姐的半边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烧得通红的。”
萧谨言这时候也略略一滞,只急忙起身走在前头,阿秀心惊肉跳的,跟着萧谨言走在后头。这时候清瑶和张妈妈已经听见了清漪在隔壁的喊声,忙不迭就赶了过去,正瞧见清漪放在梳妆台前那一瓶玫瑰香露。清瑶只吓了一跳,正要开口说话,被张妈妈打断了道:“清珞,你这玫瑰香露哪里来的?”
清漪这会儿半边脸烧的厉害,又疼又痒,又不敢抓,只一边哭一边道:“我在茶房茶叶柜子里瞧见的,见是好东西,就拿回来用了。”
张妈妈便瞪着眼珠骂道:“你这个没眼力见的,亏你还是大少爷房里的大丫鬟,这东西还没见过吗?怎么就起了这心思……”张妈妈正想再往下说,就听见外头小丫鬟火急火燎的声音道:“世子爷来了、世子爷来了。”
清漪听说世子爷来了,只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只一叠声道:“世子爷,您一定要替奴婢做主,奴婢……奴婢……”
萧谨言上前,瞧见清漪那小半边脸上,红肿破皮,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烫到的。还没等萧谨言开口,清瑶忽然眼色一闪,只将那放在梳妆台上的小瓷瓶递给萧谨言道:“世子爷,清漪的脸是用了这个被烧伤的,世子爷不如问问,我们房里谁有这个东西,便知道是谁要害清漪了。”
阿秀心下一惊,双手忍不住握拳,只咬了咬唇瓣,并不发话,倘若她不是粗心大意把这个东西留在了茶房,又如何会被清漪拿了过去?倘若不是被清漪拿了过去?那如今脸被烧伤的就是自己!阿秀幡然醒悟过来,只怕这东西一早就是为她准备的!阿秀心下一冷,但毕竟不是十多岁的孩子了,只稍稍冷静了一下,抬起头对萧谨言道:“世子爷不如先请个大夫过来,看看清漪姐姐的脸如何了?这女孩子家的容貌可是最重要的。”
清漪这会儿疼了半日,发现只有阿秀说的这几句话是为了自己的,也只哭着点头道:“世子爷,奴婢……奴婢的脸若是毁了,以后还如何服侍世子爷呢?”
萧谨言便急忙转身吩咐小丫鬟道:“去宝善堂请个大夫来。”萧谨言说着,只伸手接过了清瑶手中的小瓷瓶,放在鼻翼下嗅了嗅,清瑶忙神色紧张道:“世子爷当心。”
萧谨言眉梢稍稍一动:“是玫瑰香露,气味倒是馨香的很。”清瑶这时候正想上前接那瓷瓶子,却见萧谨言亲自拿了梳妆台上的木塞子,盖上了递给阿秀道:“一会儿等大夫来了,你给大夫看看,这里头都有些什么东西。”
阿秀有些忐忑不安的接过了那一瓶玫瑰香露,只跟在萧谨言的身后出门。清瑶往外随了两步,见萧谨言走远了,只悄悄的递给张妈妈一个眼色,两人便也撇下了清瑶往外头去了。
“姑妈,如今这玫瑰香露被清漪用了,那我们还要不要拿好的去换回来呢?”
张妈妈在前头走了两步,转身看着清瑶道:“你方才做的很好,先转移视线,就算不能一下子扳倒那小丫鬟,只要让世子爷知道她有害人之心,那么便是太太,也不会把她留在身边的。”张妈妈只拧眉道:“不如将计就计,就说她故意要害清漪,至于樱桃那边,我一会儿去给她打个招呼,让她死咬着说给她的香露是好的,这样也由不得她辩解。”
清瑶只点了点头,心里头却隐隐有些不安,又问:“那我这会儿还出去吗?再不走,只怕天色晚了,府上也要掌灯了。”
张妈妈只笑道:“走什么走,正是有好戏看的时候,你安心房里呆着去。”
阿秀小心翼翼的跟在萧谨言的身后,手里头还拿着那个玫瑰香露,而此时的玫瑰香露却成了可以害人的毒香露,阿秀猛然就想起了什么,只急忙道:“糟了,我得去告诉她们去。”
萧谨言见阿秀在身后自言自语,只蹙眉转身问道:“阿秀你怎么了?”
阿秀的神色就更凝重了,手里握着那玫瑰香露,抬起头看着萧谨言。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毫不怀疑的相信自己,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她向来就是这样包子的性格,前世是这样,今生她想要改,奈何还没能改得过来。
萧谨言眸中透出担忧的神色来,转身看着阿秀:“阿秀,你怎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这一句话就像是阴天里的阳光,瞬间破开了重重的乌云,让阿秀眼前的灰暗又变成了一片光明的坦途。阿秀稍稍努了努嘴,小声道:“其实,这一瓶玫瑰香露是我的,今儿我和阿月她们去了暖房玩,是暖房里的樱桃姐姐送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瓶。”
萧谨言听到这里,却已是有点明白了,只问道:“所以清漪的脸用过之后烧坏了,你要去通知其他人是不是?”
阿秀只重重的点了点头,小声:“樱桃姐姐说是这新研究的,还没来得及呈上去给太太、姨娘们,让我们先试一试,看看好不好用。”
萧谨言这时候已经完全了然了,樱桃原来是他文澜院的大丫鬟,在他房里一直服侍到十八岁,才出去配了小厮,最是一个细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把有问题的东西拿出来给小丫鬟们用呢?这里头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萧谨言一时间只觉得有些头疼。前世他不拘小节习惯了,从没有对文澜院里头的事情如此细致的分析过,如今这么一细想,似乎他这看似表面和气的文澜院,暗中却也波涛汹涌,然而这波涛,若是卷及了阿秀,他定是万万不容许的。
“若是给她们的玫瑰香露都是好的,单单只有给你的是有问题的,阿秀,那你该怎么办?”萧谨言蹙眉,看着阿秀瘦削的肩膀和纤细的身躯,顿时心疼的无以复加,只向前走了几步,正瞧见清霜从外头进来,只朗声道:“清霜,去暖房把樱桃喊过来。”
清霜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瞧见萧谨言面色铁青的从抄手游廊上走过来,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阿秀,也只忙不迭行礼应道:“奴婢这就过去。”清霜只转身要走,又被萧谨言给喊住了道:“去把二少爷那边前几日跟阿秀一起进来的那小丫鬟也喊过来,让她把今儿樱桃送给她的玫瑰香露带上。”
阿秀这时候隐隐能看出世子爷的震怒,这种怒意甚至她在前世也没有瞧见机会,记忆中的世子爷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便是偶尔动怒,也不曾像今天这样。
“爷……爷不要这样。”阿秀紧跟了几步上去,小声劝慰。萧谨言也觉得方才似乎有些失态,只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对阿秀道:“你放心,我不过就是查一下事情的真相,毕竟不管是你还是清漪,都是文澜院的丫鬟,你们任何一个人有什么闪失,也是文澜院里头的事情。”
阿秀还想再说些什么,萧谨言已经快步往前走了几步,他这几日虽然在宫里头守夜,睡得少了一些,可有些事情却好像想得比前世更通透了一些。阿秀紧跟在萧谨言的身后,门口的丫鬟见他们快步走来,只忙不急就挽起帘子,引了两人进去,阿秀便去熏笼上倒了热茶给萧谨言,递上去道:“世子爷,您先喝口热茶消消气。”
萧谨言抬起头,看着阿秀白嫩细滑的脸颊,无法想象要是清漪脸上的伤伤在了阿秀的脸上,会是怎么样后果,他甚至有些后怕的伸手抚摸着阿秀的脸颊,柔软的指腹光滑的皮肤上摩挲而过,只低下头,大掌扣着阿秀的后脑勺,额头和额头相抵,两人之间不过方寸的距离。
“阿秀,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阿秀正视着萧谨言幽黑深邃的眼眸,一时间有些失神,想起前世自己的惨死,忍不住潸然泪下。
“怎么了?”萧谨言一下子慌了神,只用指腹擦去了阿秀脸颊上的泪痕,以为是自己这样的动作吓坏到了她,只慌忙松开了手道:“阿秀,我不是故意的。”
阿秀退后了两步,稍稍福了福身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小声道:“奴婢去看看青霜姐姐回来了没有。”
萧谨言只有些叹气的看了阿秀的背影,心里就觉得莫名难受,为什么这一世的阿秀跟上一世不同了呢?上一世的她完完全全的依赖自己,可这一世,她总是刻意和自己保持着距离,即使在最贴心的时候,也不能感觉到那种全心全意依靠的感觉。萧谨言觉得,也许是阿秀还太小了的缘故,却如何能想到,原是阿秀心里头还存着对前世悲剧的惧怕。
清霜去暖房找樱桃的时候,樱桃正喷着水壶在给暖房的花木浇花,听见清霜的声音,只愣了愣,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起来,难道这么快就事发了吗?樱桃强压着心里头的紧张,小声问道:“你知道世子爷唤我过去是为得什么吗?”
清霜只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刚从外头回来,世子爷就叫我来喊姐姐,不过世子爷脸上不大好看,姐姐去了可要当心些。”清霜只说着,又继续道:“我还要去二少爷那边一趟,就不陪着姐姐一起过去了。”
文澜院里头阴沉沉的,众人都不敢开口,阿秀站在廊下等清霜,端了水从茶房里头出来的墨琴皱着一张小脸问阿秀:“阿秀,世子爷到底怎么了?我从来没瞧见他那副样子,看着好吓人,我都不敢进去添茶了。”
阿秀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便道:“这儿没什么事,我来服侍就好,你去后面瞧瞧清漪姐姐的脸怎么样了。”墨琴只一松了一口气,将茶盘递给阿秀,自己拍拍屁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