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说话,百里长歌又问:“你是否担心此行有危险,不想让嘟嘟身陷险境?”
叶痕还是不出声,唇瓣更加抿成一条直线。
他这个样子,让她心中难受至极。
蹲下身,百里长歌捧住他的面容,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到底怎么了?”
叶痕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发不出声音,迅速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好了好了,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不逼迫你。”百里长歌缓缓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将视线转到趴在床上哭的嘟嘟身上。
她站起身走过去拍拍他的小肩膀,“儿子,你一个大男人哭这么大声做什么?唯恐高阳不知道你是个爱哭鬼么?”
“我不管!”嘟嘟直起身子扑进她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要是不带我走我就使劲儿哭。”
这小子今夜是铁了心要用眼泪来博取去往百草谷的机会。
百里长歌的心都被他哭疼了。
她略微思索了片刻,回过头看着叶痕的背影,“叶痕,要不,我们就带上他吧!”
“不行!”叶痕回答得干脆决绝,仿佛不让嘟嘟跟随去百草谷这件事他早已斟酌多时,此刻说出来竟不用思考犹豫。
百里长歌咬唇,“可是你这样将他一个人留在府里,万一……”
“麻麻我不要一个人去外祖父家。”嘟嘟紧紧抱着百里长歌的腰,眼泪簌簌往下落,“嘟嘟好不容易找到了麻麻,你不准离开我。”
百里长歌眼眶一酸,可还是没听到叶痕改变主意,她使劲皱着眉头,微微有些不悦,“嘟嘟是我儿子,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可能会让他身陷险境的。”
“长歌……”叶痕终于转身,眉目间笼了一层郁色,“嘟嘟陪着我等了你三年,他不差这十天半个月,但你知道未来的这段时间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吗?”
百里长歌抿唇不语,叶痕越是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她心情就越发沉重,更加觉得她丢失的那些记忆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嘟嘟……”思忖了半晌,百里长歌才终于开口,她伸出小指头,对着嘟嘟,“麻麻跟你约定好不好?就像当初我刚回府的时候我们在楼上楼那样约定我不会离开,约定我一定会跟随你爹爹回来。”
“我不信。”嘟嘟拼命摇头。
这是头一次,百里长歌从他乌黑的大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那是一种惊慌失措的无助,是害怕她再也回不来的彷徨。
“那要怎样你才会信?”
“你带我走。”嘟嘟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她,“麻麻,带我走好不好?不要再扔下嘟嘟一个人了。”
悄悄抹了泪,百里长歌紧紧抱着嘟嘟,嗓子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嘟嘟乖,麻麻答应你一定会回来。”
嘟嘟是哭累了睡着的。
离开嘟嘟房间的时候,百里长歌明显看到叶痕红了眼眶,但他立即撇开眼,用平静的语气道:“你先回房,我进宫一趟。”
知晓他是去找梁帝告假,百里长歌没有多问,静静回了房间。
目送着她去往沉香榭以后,叶痕吩咐秋怜,“即刻准备去往百草谷的东西,明日一早启程。”
秋怜却在听闻这句话以后破天荒地落下泪,唰地跪在地上,“奴婢求求殿下,不要让大小姐去百草谷,不要让她恢复记忆。”
闭了闭眼睛,叶痕艰难出声,“我比你们都不想她恢复记忆,可她时日不多了。”
秋怜大惊过后问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在不恢复记忆的前提下剥离出大小姐体内的蛊虫吗?”
顿了顿,秋怜又补充,“或许我可以去求求少宫主……”
听见“少宫主”三个字,叶痕平素温润的眸明显在这沉黑的夜里迸发出寒光,随即他自嘲一笑,“所谓生生劫,生者,忘尽前尘;生者,万虫噬心。这世上能开启这种东西的唯她一人尔,当初她狠心种下这种蛊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这辈子都忘了我,她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便是夜极地宫的宫主,也不可能知道不恢复记忆前提下的解法吧!”
“可是……”秋怜咬着下唇,“殿下您考虑好了吗?大小姐一旦恢复记忆,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考虑了三年。”叶痕幽幽一叹,“能在她走之前完成了这个圆满的大婚,我已经知足了。对她来说,我早该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的,她会恨我,理所应当。”
“殿下,您要不再想想办法。”秋怜试图进行最后的劝慰,“大小姐这个样子回去,宫主那边……”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叶痕眉眼间露出几许不甘心,“若是有其他办法,宫主早就通知我了,更何况百草谷谷主和道灵大师都说了,只有这一种解法。”顿了顿,最后嘱咐,“等她恢复记忆以后,就麻烦你带她回去。”
话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包交给秋怜,“这个东西待会儿弄在食物里给嘟嘟吃下,最少有三日他不会醒过来。”
秋怜死咬着唇,但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无声点点头,站起身,撩起袖子擦了眼泪出去安排。
让程知准备了马车,叶痕连夜进了宫,一夜未归。
这三日以来,习惯了呼吸着他身上青莲般的气息入睡,习惯了他的胳膊当枕头,习惯了他温暖的怀抱。百里长歌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同样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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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丝曙光划破黑夜的时候,叶痕轻手轻脚开门进了房间。
百里长歌一直没睡,听到声音,她赶紧坐起来冲着外间轻唤:“叶痕……”
“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叶痕显然没料到她竟然一直醒着。
轻声走进来,他坐在床沿边,替她捋了捋发丝,笑问:“怎么不睡觉?”
“你不在,睡不着。”百里长歌披了外袍下床陪他坐着。
“待会儿天一亮我们就启程。”叶痕看了看天色,“如今还早,你躺下睡会儿。”
“那你陪我。”百里长歌看着他,语气低柔。
叶痕低眉看着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突然站起身,将她抱到床上躺下,他也和衣躺下,将她抱在怀里。
冰凉了一晚上的大床终于有了温度,百里长歌往他怀里蹭了蹭,不多时便睡熟。
叶痕也在她传出均匀呼吸声以后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经过一夜的安排,路途中要用的东西全部装好,整整占了两车。
百里长歌无语地看着那两车东西,眸光瞥向叶痕,“你搬家呢?”
叶痕轻轻一笑,“我倒是想把整个府邸都给你搬过去。”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百里长歌嘿嘿一笑,“多带点银子就行。”
叶痕看着她此刻的如画笑颜,突然就恍惚了眼睛。
“喂喂喂,我可说好了,以前发生过的那些破事儿我是不打算追究的,所以这一路上你最好别给我绷着一张脸,否则我指定要把你踢下马车,免得影响心情。”百里长歌走过来提醒他。
“嗯。”叶痕点头,嘴角尽量扯出笑。
“嘟嘟呢?”百里长歌四下扫了一眼,没看见那小子,心下觉得奇怪,他们都要走了,那臭小子不是应该向昨天那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出来阻拦么?
“他估计要三日后才能醒来。”叶痕说着,拦腰将她抱起往马车边走去。
“你也太黑心了。”百里长歌皱眉,“万一他醒来不依不饶怎么办?”
“那个时候我们早已经出了帝京,他想要追也来不及了。”叶痕扬眉,“更何况我已经拜托了高太尉,这两日多多去武定侯府‘走动走动’。”
“哦~”百里长歌了悟地点点头,“有高阳在的话,谅那小子也翻不出风浪来。”
今日的马车由秋怜来赶,后面那两车东西由两个绝顶暗卫亲自护送,一行人缓缓启程。
到了送君亭的时候,隔着帘幕便能感觉得到外面有人。
原本躺在叶痕怀里熟睡的百里长歌动了动耳廓。
叶痕察觉到她的举动,连忙问外面的秋怜,“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皇太孙他们似乎是来送行的。”秋怜看着远处亭子里坐着的那几个风华绝代身影,低声回话。
“皇太孙?”百里长歌皱眉,“他如今就有力气下床了?”又道:“不见!”
“不只是皇太孙。”秋怜嗫喏,“少宫主也在。”
“大仙?”百里长歌倏地从叶痕怀里直起身子,却见他脸色黑如锅底,她悻悻吐了吐舌头,小声问他,“那我们下不下去?”
叶痕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听到西宫良人也在,你都激动成这个样子了,倘若我不让你下去,你岂不是得遗憾得肠子都变色?”
“哪有那么夸张?”百里长歌撇撇嘴,“我只是想看一看冰块叶天钰和呆萌少主这两个稀奇动物是怎么共存的。”
叶痕无奈地看她一眼,最终陪着她下了马车缓缓走进亭子。
事实上,前来送君亭的人并不止叶天钰和西宫良人,还有红月、安国公、水竹筠、安如寒、裴烬、叶染衣、叶轻默和拈花。
百里长歌惊呆了,望着这一帮人,随后呵呵笑道:“好巧好巧,你们也是来喝茶的?”
闻言,裴烬当先出声:“呵呵……”
百里长歌:“……你给我闭嘴!”
叶天钰站起身走到她旁边,静静看了她许久,低声开口,“长歌,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倘若有一天你后悔了,那么东宫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谢谢。”百里长歌微笑,“不过我可能永远用不到。”
“叽叽歪歪,婆婆妈妈的!”安如寒走过来狠狠撞开叶天钰,朝着百里长歌挤眉弄眼,“小师妹,听说百草谷的圣草洛神珠具有逆天改命活神仙肉阴阳的妙用,你回来的时候给我捎带一株呗!”
百里长歌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若是能打得赢五大天王,只管自己去取,那个时候,便是师父不给你,我都会亲自摘来孝敬你。”
安如寒哼哼两声:“忘恩负义,这样的女人要不得要不得。”
“行了行了,你不要自然有本郡主的十五皇叔要。”叶染衣一脚踢开他,走上前来,她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抓了抓脑袋,最后打了个哈哈:“世人果真是被尘埃蒙了眼,皇婶会医术,会查案,会验尸,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定然也是会兵法谋略的嘛,我希望等你回来的时候能亲自指导指导我。”
百里长歌轻轻一笑,“小郡主实在抬举我了,事实上我懒的要命,什么都懒得做,哪里会什么兵法谋略?”
“皇兄,一路上记得照顾好长歌,说不定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她肚子里都有个小的了。”叶轻默眉眼间笼了一层愁云,似乎很担忧。
“放心吧嫂嫂。”百里长歌笑道:“他要敢对我不好,我就休了他重新找一个。”
叶痕面色唰一下黑了。
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他,“不过我这么懒,你觉得我会那么勤快费精力把你换掉?”
闻言,叶痕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叶轻默走开以后,百里长歌的目光落在安国公和水竹筠身上,略微疑惑,“国公,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安国公和水竹筠对看一眼,瞥向安如寒道:“这小子非要拽着我们来送小师妹,所以我和他爹便起了个大早,还好没有错过,王爷王妃一路小心,希望你们早日归来。”
“谢谢夫人关心。”百里长歌笑着应了,心中却觉得这二人来送君亭的理由太过牵强。
不及她细想,西宫良人已经站起身,他的步子比任何人都慢,行走间像一朵红莲在湖面缓缓飘过,终于在她面前站定。
他并没有像之前的几人说一些祝福的话语。
“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上望天崖做什么,我现在想起来了。”他开口,声音如同极品玉石碎开那般清脆好听。
“什么?”百里长歌来了兴趣。
叶痕原本就黑了的脸更添沉色,他拽住百里长歌的手就要往回走。
西宫良人伸出手拉住百里长歌的另外一只胳膊,和叶痕势均力敌。
“殿下,我看你还是让少宫主说完吧!”秋怜走过来,一脸担忧,少宫主虽然平时少言寡语,但为人执拗得很,认定了一件事就没有回头的时候,倘若殿下非要拽走大小姐,只怕待会儿免不了一场大战。
闻言,叶痕轻轻叹了一口气,终究松开了百里长歌。
西宫良人也将手臂缩回来,看着百里长歌一字一句道:“我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要离开,我不让她走,她告诉我,倘若有一天血月出现,她就回来了。”
“嗯?”百里长歌疑惑皱眉。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神色无辜得像个丢了玩具的稚子,“我问了宫里的人,他们告诉我这世上根本不可能出现血月,可我不相信,不是不相信没有血月,而是不相信那个人会骗我,所以我每夜都会去望天崖,因为,那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血月一出现,我可以第一时间看到。”
感受到叶痕隐忍着的暴怒,百里长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西宫良人又道:“倘若有一天,你在我之前见到了血月,那么请务必在第一时间通知我,因为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我怕再等下去,我又会忘了自己上望天崖做什么,甚至连我自己是谁都给忘了。”
嘴角抽了抽,百里长歌应承似的点了点头。
亭子里偌大一张桌子,唯独拈花一人还没有站起身。
百里长歌原想着她要走了,小师叔怎么着也得站起来煽情两句才是,没想到当先听到的是拈花吃饱喝足的打嗝声,他站起身,一袭白袍仙风道骨,风姿秀逸,原本让人尴尬的打嗝声从他嘴里出来竟如同清晨寺庙里的梵音清唱。
无奈地扶了扶额,百里长歌想着这才是吃货的境界。
“小丫头来了?”拈花似乎到了现在才注意到她,随后看向众人,“既然大家都道过别了,那么我们启程吧!”说罢,顺手将桌上还剩下的半壶酒卷入宽大的袖子里。
百里长歌惊愕地看着拈花牵了马走过来骑上站在马车边,她问叶痕:“小师叔也要去?”
“嗯。”叶痕点头,“他可是关键人物,不能缺席。”
百里长歌想想也对,拈花道行那么高,更何况还是她小师叔,这次恢复记忆的事怎么也少不了他。
“长歌……”临走之前,红月走上前来,看着她认真道:“不管你去那边发生了什么,可别忘了你和晋王殿下曾经同床共枕共患难过,很多时候,不能理解的事换个角度想一想吧!可别再……”
“我就奇怪了。”百里长歌抓着脑袋,“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们这帮人何时关系这么好全部约好了今日来送我?我这不是回去看师父还要回来的么,一个个说话那么奇怪,难不成你们口是心非,都盼着我别回来了?”
安如寒低嗤,“忘恩负义的女人,还回来做什么?嫁给玄空老头那几只毒蝎子得了!”
他刚说完就被水竹筠斜了一眼。
不服气地哼哼两声,安如寒当先骑上马往京城方向奔去。
“行了行了,你们也回去吧!我会平安归来的。”百里长歌对他们摆摆手。
红月、安国公、水竹筠、叶染衣和裴烬最后道了别都骑上马离开了。
片刻之间,送君亭外只剩下叶天钰和西宫良人。
百里长歌掀开帘子看向二人,“你们回去打,别把人家摊子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