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掀开帘子, 容姒抬眼便看到左手边在官道上差不多与他们并驾齐驱的马车上,一个身穿一身月白色长袍的男人跟她同时掀开了车帘, 直接就露出了一张风华绝代的脸来。
那张脸看得就是见惯了美人的容姒都不免在心中暗自赞叹一句好颜色。
长眉若柳, 身如玉树,细碎的短梳得整整齐齐, 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来, 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直接就反射出里头的流光溢彩来,鼻梁高挺, 肤色白若象牙,嘴唇却是殷红的一片, 此时正微微抿着, 端的是妖孽无双, 一派风流。
刚开始看向窗外的时候,男人的眼中还闪过一丝百无聊赖的味道来,却在看见容姒的一瞬间, 一双眼睛下意识地便在她的头顶、耳垂、脖颈、手腕与穿着上扫过,目光从未驻足过容姒还算不错的脸庞, 在看到容姒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那陆老太太上次送的祖母绿的镯子时, 容姒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瞬间就闪过了一丝惊艳,倒衬得那双眸子越的引人注目起来了。
男人这一趟打量得极快, 快得让容姒甚至觉得对方这一套动作已经练习过无数次了,才会这般的轻车熟路。
而就在那男人对容姒生出了兴趣,刚准备抬头看向容姒的脸, 顺便跟她打个招呼套个近乎的时候,却见容姒直接就皱了皱眉,快速地放下了车帘,使得他竟然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到那几乎跟自己同时撩起帘子的小娘子到底长什么样子。
宋锦时也在这个时候皱了皱眉,随后眉头便舒展开来了。
算了,长什么样子他也不感兴趣,反正不管长什么样都没他好看就是了。
倒是那枚镯子可是个好东西,要是拿去当铺里恐怕能当个好几千两出来。
只可惜那东西不是他的,啧啧。
这边放下了帘子的容姒倒是不知道宋锦时这般的心里活动,刚刚那一照面足够她了解这个位面的最后一个渣渣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那宋锦时看上去多情,可骨子里却是个薄情无比的人,在他的心中恐怕只会爱自己,只有自己是最重要,其次是钱,其余的恐怕都要往后排,再往后排,算是个彻底的享乐主义,利己主义。
当然了,这样的性子自然是跟他以前的经历有关了。
听闻这宋锦时幼年时期也是在那云方城里长大的,记得那时候云方城的主人还是刚刚从土匪洗白的霍之尧的父亲霍英卓霍大帅。
而宋锦时的母亲则是当时的云方城中凌烟楼里名声极大的头牌,花名云鸢,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妓/女,不过却不同于那些个勾栏院里的妓子,而是个有才有貌,会弹琴作画,懂下棋跳舞,专门服侍云方城乡绅贵族,服侍有钱人的名妓。
这样的女人一般的人家是不会娶回家做正经太太的,但有钱的抬回来做个小老婆还是可以的,当时的云鸢正是颜色正盛的时候,想要抬她回家的男人几乎可以从那凌烟楼的门口一直排到云方城的城门口去。
只不过男人嘛,绝大多数都是庸俗的,无一不是用银钱去砸,或去给她送礼物等等,倒是有个宋姓名涟的男人爱不走寻常路,不从钱财着手,反而跟那云鸢玩起了感情来了,每日雷打不动的一情诗,礼物全都是别出心裁自己动手做出来的,甚至为了那云鸢愿意将家中的糟糠之妻赶出门去,只要对方答应了他,他就立刻八抬大轿将她抬进门里。
云鸢是什么人?自小就在风月场里浸泡着,什么男人没见过,更何况这宋涟为了她就要赶走自己的糟糠之妻,以后指不定也会为了另外一个颜色好的女人而赶走她,到时候她该如何?
所以她根本就没有理会他。
可谁能想到孽缘就是孽缘,一日那云鸢的对头因为实在看不惯这故作清高的狐媚子不仅抢走了自己的恩客,甚至原先一个郭老爷已经跟她说好了过几日就要抬她进门,谁知道下一秒她就看见他正捧着城内最时兴的饰,追着云鸢心肝宝贝肉地叫着。
一气之下,这女人就昏了头了,竟然干起了害人性命的事情来,给那云鸢的饭菜里头下蒙汗药,然后打翻了她屋中的烛台,意图将她烧死在房中,若不是那个为了云鸢愿意赶走自己妻子的宋涟不顾大火将昏迷在床上的云鸢从屋内抱了出来,恐怕一代佳人就要因此香消玉殒了。
也是这么一抱,使得云鸢彻底地动了心,后来给自己赎了身,进了那宋涟的家门,不过却并没有逼着他赶走妻子,毕竟她是个妓子,上不得台面,她不愿那男人因着自己遭了外人的嘲笑,就心甘情愿地给他做了小老婆,没多久两人便生下来了个男孩,因着那宋涟的妻子多年未出,所以这男孩倒成了他膝下的第一个孩子,长得粉雕玉琢,眉眼几乎与云鸢一般无二,颇得那男人的喜爱。
只可惜好景不长,有了自己第一个孩子的宋涟,没多久就因为生意失败,原本还算殷实的家中渐渐地就败了下去,紧接着那男人的妻子因为自己的丈夫完全视她如无物,甚至以前为了云鸢那下贱的女人还扬言要将她赶出家门,自己琢磨着,一日晚间,便连夜卷了宋家剩余的钱财跟着一个货郎跑了。
宋家彻底地败落了下去,最后竟然沦落到了三餐不继、家徒四壁的地步。
也是这个时候,那宋涟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一开始还只是喝些廉价的酒,醉生梦死,偶尔追忆自己以前的富裕生活,可后来听了那些嫉妒他家虽然败落了,那绝色的云鸢却依旧守着他的癞子们的话,说什么那云鸢根本就是个扫把星,你想想看是不是自从她进你家门之后你们宋家就开始渐渐败落了,根由啊,全在她身上呢。后来更是说什么云鸢给他生的那个儿子也同样是个小扫把星,长得跟他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男生女相,一看就是下等人的样子,也就你个傻帽还把那俩扫把星当宝贝,以后啊,指不定都要被他们克得横死哦。
酒醉之人的话是最不能听的,那些人也就是自己过得不痛快,才到处嘴欠,说东家道西家的,一般人都不会当真,甚至有些还动手教训过他们。
可别人不会当真,那宋涟却当真了,这男人就像是找到了自己出气口一样,将所有的遭遇全都怪到了他的妻儿头上,对呀,要不是那云鸢,自己怎么会跟城中其他有钱人生了间隙,怎么会生意失败,妻子又怎么会离开他?还不都是那云鸢。
这下好了,这男人当天晚上喝完了酒回去就将躺在床上的云鸢与她的儿子直接就拉了下来,不管不顾地就是一顿死揍,而这种事请有一就有二,之后的云鸢和自己的儿子几乎每日出门脸上都带着伤。
终有一日那宋涟一个失手便不小心掐死了那云鸢,也是临死前才跟她说出了当年的事实,他当年是看着云鸢那死对头点火的,不过他认为当时是个打动云鸢心的好机会,所以根本就没制止她,甚至还在她走后,从凌烟楼的后厨房里偷了一壶油,泼了进去,助长了火势,等到烧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再将云鸢抱出来,好英雄救美,果不其然动了她的心。
谁知道娶回来的竟然根本就是个扫把星,还附带了个小扫把星,都怪她,都是她的错……
云鸢死了,而宋涟却对外说她是病死了。
可紧接着那宋涟竟也在一次酒后被人扎成了个血葫芦,等人现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咽了气了,而宋家的那个儿子却不见了踪影,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大家只以为这宋涟平时爱喝酒耍酒疯,得罪了人也不知道,这才被那怀恨在心的人摸进了家门,扎成了这个样子,宋家的儿子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谁能想到多年之后这位宋家的儿子改头换面,化名宋锦时,竟又回了云方城。
回了这个当初他亲爹掐死亲娘,他又用刀将自己的亲爹扎成了血葫芦的地方来了。
是的,宋涟正是宋锦时这个亲儿子动手扎死的,只因为他亲眼看见了他爹掐死了他娘,没两日,又想掐死他,他只好反击,只能反击。
扎死了自己的亲爹,他便逃了,偷摸着上了一艘去往外地的戏班子的船上,渐渐成了宋锦时。
容姒眯眼想了想剧情,眼看着去往云方城还有大半日的功夫,而那宋锦时现在又正处在自己不远处的地方,那时光回溯轮本就需要使用对象正处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宋锦时幼年时又那般坎坷,现在使用正正好。
心神一动,容姒便瞬间感觉四周沧海桑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经身穿一身碧青色的衣裳站在了十年前的云方城的大街上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短手短脚,有些不明所以,要知道容家可一直都过得极好,容姒出入基本上都是由小兰小莲两个小丫头陪着,怎么现在她竟然孤身一人站在大街上呢?
仔细回想了下,容姒这才明白自己竟然是偷跑出来的,原因主要还是她那个妹妹容佩活泼好动,一直想去外头玩,父母没允许,就自己一个人偷偷从院子里的狗洞里钻了出去,等容姒现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又怕妹妹这样偷跑出去,玩得忘了神,回来会被父母责备,于是她也从狗洞里偷偷钻了出去,去找妹妹去了。
谁知道刚出门没多久就迷路了,竟然迷到了这么一个冷清的街道上来了。
容姒看着来来回回的人基本都是穿着朴素,俱都用奇怪的,甚至是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她,当场就掉了眼泪,容姒过来的时候,她脸上的泪还未全干,一摸上去,手都是湿的。
不免在心里暗暗责怪小丫头太过鲁莽,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不过谁叫自小到大,就因为原主比自家妹妹早出生了几分钟,就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照顾妹妹,保护妹妹,给妹妹擦屁股等等。
现在害怕妹妹出事,害怕她被父母责怪,自然要出来寻了,只不过却寻错了方向,走到了云方城出了名的贫民区来了。
就在容姒刚准备转身往外走去,眼角余光忽然就瞥到了一个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的小少年,浑身脏兮兮的,此时正睁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
容姒眼睛一定,抬头就朝他前进的正前方看去。
却现那里的一户人家门口正拴着一条大黄狗,此时正趴在地上打着呼噜,面前则摆了个破碗,碗里还剩了大半个窝窝头,上头仅被人咬了一小口,就进了狗的碗里。而看这男孩的架势十有**是准备往那狗碗里的窝窝头进攻。
看见他那轻手轻脚的样子,容姒也下意识地跟着憋住了呼吸。
随后她便看着他轻轻走到了那黄狗的面前,慢慢俯下/身去,手刚勾到那窝窝头,一声大喝就忽然响了起来,“娘,有贼,有贼偷大黄的窝窝头!”
一个小孩子尖利的声音忽的想起,别说那正狗口夺食的少年吓了一跳,就连站在一旁的容姒也跟着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