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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十,大司空之长子钟盛率领南伐大军前脚出京城,后脚南郊大营、京畿营两处军士哗变,共计九千被收编整改的流寇散勇与京郊营将领对恃争械,趁夜火烧大营,结伴逃往淮地。
六月南伐大军中也有军士哗变,起因是有人克扣步兵营的口粮,加之天气炎热北方军士多不服南边酷热,又因晚间到河边戏水被郎将鞭打,三五人围观口角演化成上千人争斗,混乱中,持鞭的郎将被刺,步兵营近六千人隐入山林去向不明。
四面风声鹤起,京城依是老样子,看似死水一潭,实则暗潮涌动。京中步防将领已换过好几拔,眼下统领长安防卫一职正是大司空次子钟益。
他身居要职年青有为,且是一位新近丧妇的鳏夫,替钟家次子说亲的人差点踏平大司空府门槛。
钟夫人一应推辞,说是已经有了人选,不劳大家费心。
不由得长安城的权贵猜测是哪家女儿如此幸运,能得到钟氏的青睐,姬瑶做为那个幸运儿却是叫苦不迭。
韩七走了,对外宣称是放肆无礼,被宋十一郎逐出府门,两人割袍断义。实际上他本人带着京郊哗变的军士回到淮北老巢,南伐大军中的变故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这一走,姬瑶明白真的是不同于往日,再见一面难于登天,除非钟氏覆灭,或者韩七能强大到能和钟氏分庭抗礼,哪一样都无异于白日做梦。
谈不上后悔,只是有许淡淡的惆怅,她把心轻易托付出去,仍还是居无定所,牵挂着一个在刀尖上博命的人,自己也是夜来难以安睡。
八月秋凉,长安城上空飘着一股浓郁的丹桂香气,又值各大世家贵族在郊外安营扎寨,举行秋围狩猎庆贺丰收。
姬家靠着镇公国府的虚名也勉强能挤到当中露个面,姬瑶本来不愿意去,经不住二娘子一再央求,所以这日清晨她们姐妹三个跟着镇国公一起出门上城北,家中只留小梁氏和太夫人守家。
二娘子歪在车壁上蔫蔫的没精神,府里正在为她说亲,前头相看了好几家郎君,她都推说没瞧上,可眼下这个,恐怕是推不掉。
大司空在军中的一位得力爱将替次子求娶姬家二娘子,论来头和背景都不可小觑,这门亲事小梁氏和镇国公是求之不得,哪再容得二娘子再次任性。
府里已经开始为二娘子绣嫁衣,加上之前绣成过半的嫁衣,明显是打算嫁出两位女郎。奇就奇在,任何人包括太夫人绝口不提姬瑶的婚事,仿佛忘掉她这个人似的。
要是真忘了才好,姬瑶心想。
“阿姐,你吃个果子。”三娘子递过一个香梨,她是三个人当中最开心的那个,出门特意换过衣服,精心妆扮过,脸上施以薄粉,微微勾了黛眉,唇上涂了胭脂。艳而不俗,娇而媚,杨柳小腰不堪一握,当真是个娇媚可爱的小娘子。
“多谢!”姬瑶接下淡淡回道,三娘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小动作频出,无非是瞧上和宋家常往来的几个俊郎君。
她也想开了,由着三娘子去罢,那些人又不是她的囊中之物,他们想和那个小娘子*是情理中的事,三娘子既然自甘不争,她生气又有什么用。
见阿姐冷淡,三娘子有些悻悻的,听京里的传言说宋太傅和阿姐最近生分了,全因阿姐不愿意嫁给王家四郎。是阿姐不愿意要,她和王四郎亲密也没什么大碍。
三个女孩各怀心思谁都不说话,等到了城北下车时,远望见镇国公和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青年在攀谈,那人长身玉立,眉目英挺,一边一说话一边瞄向三个女郎这边。
三娘子眼波微横勾头笑了,二娘子见了冷哼一声拉着姬瑶绕过那人直奔里头,走出几步她才打抱不平:“阿姐,你也是好脾气,凭什么给你挑中的人要让给三妹?姐妹争夫,传出去难听死了。”
姬瑶微笑:“玥娘还小,难道会赶在我前头出嫁。正因为是姐妹,和她有干系的人,我才不能沾,好郎君多得是,又不是王家郎君一个,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有点心虚,因为有韩七,她才对别人拒之于千里之外,让三娘子和王四郎替她背黑锅有点过意不去。
可她心里什么时候有了韩七,姬瑶自己也说不明白。
“阿姐,你心里不舒服说出来,别理会她。她要轻狂由她去,王家什么门槛,我倒要瞧着三妹能不得攀得上,还不是到头来要求着你。”二娘子觉察到姬瑶的一丝伤怀,自以为是安慰她。
姬瑶摇头,和二娘子信步散心,没走出多远,刚才劝解她的人却呆呆的钉在地上。还用问,二娘子的克星只有梁恒文,心上人和佳人成双入对,又当着她的面说说笑笑,无异于刺她的心。
“梁家阿兄,魏家姐姐,你们倒来得早。”姬瑶拉二娘子一把,人前不能失礼,何况梁魏两家的婚事就差过明礼,二娘子再显出点什么可就不好。
梁恒文穿着浅青色襕衣,衣领袖口绣着紫竹纹,目光温和看着姬瑶却不知该说什么。
从来长安城他一直躲着她,不是因为不想念,而是身不由己无法再照顾她。
他要娶他人,对阿瑶以前的承诺全为空,自己愧疚难安,特别对着姬瑶坦诚澄澈的双眸,他更是无地自容。
相见不如不见,一见伤神。
二娘子勾头看脚下半黄半青的草地,梁恒文又不说话,场面显得有些尴尬,倒是魏家娘子机灵,瞥一眼梁恒文的神色,拉着姬瑶的手亲热说话:“我和阿兄起得早第一拔到围场,我家棚子搭在前面不远处,一会儿我派人请你过去喝茶,咱们姐妹许久不见也要叙叙旧。”
姬瑶笑着答应,见过面打过招呼两拔人各走各路。梁恒文倒也是知道自己的本分和决择,一直没有回头望,不过看肩头有些僵硬,和魏家娘子远看算是一对不错的良偶。
二娘子可没那么轻松,她手里紧攥着揉成一团的紫竹纹绣帕,想看表兄又不敢看,好不容易人走了,不顾人多眼泪扑棱扑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