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很小的时候,冷秀颜便一直认定,她的皇叔,便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男子了。
方才皇叔那句话,其实是她儿时常用的撒娇伎俩——既然颜儿来了,奏折便先不要管了,皇叔陪颜儿去后殿玩吧好不好。
儿时,她便是常常这样冲到重云殿理直气壮妨碍皇叔办公,皇叔每次亦是无奈笑着应承下来,抱着她,去后殿看花爬树抚琴练剑,做一切她喜欢做的事。如今这话,反着被皇叔这么说来打趣她,让她既温暖又失笑。
因着前世惨死重云殿的记忆,她已是很久没来这里了,如今阳春已至,重云殿后整片的花木都抽起了新绿,一簇簇娇艳梨花,在墨色枝头结成雪白的绒。
那东边一处,巨大的一棵梨树,向着人前的方向有一处很明显的断口。那是她儿时骄纵做的傻事,自己爬树没抓稳险些摔了,倒是怪这梨树枝不好,当即命人给砍了去,如今留下这么一处疤,完全破坏了美感。
她正这么想着,忽听身前传来一声轻笑:“这宫廷内饰,讲求对称之美,如今缺了这么大一簇梨花枝,真是可惜了这一整园的梨花树,再不完满了。”
此话说得如此直白,羞得冷秀颜当即红了小脸,再是怎么长大成人,在皇叔面前却总是小孩子心性,当即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那皇叔若是实在看不顺眼,改日珑瑜命人再把另一头的那颗也给砍了,此番一对称,定有皇叔要的完满。”
呵,身前之人轻笑一声拨了轮椅转过身来:“自己做错了事旁人倒是一句说不得。”虽是说着这样的话,温润眼底却尽是宠溺。
回眸,又将那满园梨花树望着,一阵暖风过,阵阵梨花香,冷亦清轻勾起唇角:“忽然有了兴致,常理,将朕的琴取来。”
于是,一树梨花,一壶清酒,一柄上古好琴,一个如仙男子,于那一树梨花下,长指轻拨,淙淙琴音,便如那潺潺流水,倾泄而来。
翩翩兮鸾凤,巍巍兮山重,今朱凤朝南兮,张翱矻矻兮穹山畔;
楚楚兮鸾凤,苍苍兮水阔,今朱凤朝南兮,放恣荡荡兮江海隅。
那是一曲,凤朝南。
是夜,夜凉如水,明月如盘,那一地的银白铺散开来,莹润了一树的白花瓣,柔和了满园的琼枝影。
这样的夜晚,琴音邀月,是何等的风致;那韵声之间,又是何等动人心弦。
隽永的古朴琴声中,满园梨树下,清丽犹如傲雪梨花般的小公主眸光淡淡,微微偏首,盈盈一跃,跳出了第一个音符。
彼时,恰有一阵风过,娇嫩花瓣轻转落下,妆点了她秀丽的眉间,乌黑的发。
殿前,负手而立的宦侍常理,看着眼见这番景致,暗暗心叹。这般的抚琴伴舞啊,已是许久未曾有过的事了。
这一曲旷世的凤朝南,浓得像笔尖的墨,淡得,像天边的云。
花海之中,那和乐而舞的佳人,美得如同云端的一轮皓月,轻触如玉指尖缠绕而出的音律,将曲中的浓淡融成一滴落入水中的墨,如烟般散开,如雾般消逝,最后全然化入人心,如命相依,如影随形。
又是一个如絮轻转,下一刻,那悠扬琴音却是骤变,瞬间锵锵发力,一时,那远山云雾不在,北境大漠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琴音裹上肃杀寒意,铮铮撼动人心;
而眼前,那轻盈曼舞的纤柔身姿亦是瞬间变了样子,如丝凤目带上一抹凉意,一个转身,素手抽刀,梨花树下顿时寒光乍现,劲风凌然。
肃杀琴音配上凌厉招式,相较之前的舞姿却是更加默契合一,一时间满园花枝被刀风所乱,花瓣如雨般落下,透过那繁华纷乱望出去,那月下抚琴的男子,玄衣如墨,面色清冷,那温润眉眼处浅浅望进去,是自幼包容她一切的淡淡温柔。
下一个转身,却是泪沾衣衫。
她的皇叔,是大泱七国最年轻的帝王,文韬武略,天纵英才;
她的皇叔,悉心抚养她长大成人,给了她所有的关心爱护,是这世上她最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