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轻应一声,侧身让出半个软榻来,“睡不着。”
他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拢了拢她耳畔的青丝,轻轻别到她耳后:“让御医开些安神的汤药过来?”
“没用,安神茶乐桃每日都泡,殿里点得香也是助眠的,却不知为何明明累得很却就是睡不着…”她轻轻摇头,叹出口气来,“而且御医开得方子太苦,我一点也不想喝。”
苍白消瘦的小脸,凤目之下亦是泛起了淡淡青影,一番话蹙眉说来倒像是在撒娇,他淡淡勾唇,有些无奈亦有些心疼。
便是天天在这样的地方休息,怎么可能睡得着?想着便是牵起她的手,将她从软榻上拉了起来,“这凌霄殿的床,是有多久没用过了?”
她一时微愣,迈着不稳的步子跟在驸马身后入了内室,行至床前,才反应过来微微挣了一下:“还是不睡了,一会儿就该去明安殿了…”
身前的人却是回眸浅浅勾唇,手上又加了一道力:“只要你别再磨蹭就误不了时辰——乖乖去床上躺好,我陪着你一起睡一会儿。”
说着便是不由分说将人拉到床边坐下,麻利俯身脱了她的绣鞋,一下把人摁进了被褥里。周围松软清香的锦被触上肌肤,她呆呆的发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红了小脸:“哪有人这个时辰便上塌的,写意她们一会儿进来看见了怎么好…”
他却是一下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下一刻,身侧的锦被呼的一下展开来,将两人一齐盖了进去,他侧身将她搂进怀里,伸手揉乱了她的发:“看见了便看见了,她们几个小宫女难道还敢笑你这个公主不成?”
“谁说不敢?”小脸被他摁进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她红着脸小声嘟囔,然后便听他又笑起来,那温暖胸口传来的低沉震动便像是回声一般,笑着,长指轻抚上她的眉梢,温柔声线淡淡散在她耳边:“好了,就安心睡吧,一会儿到了时辰便叫你起来。”
——
四周温暖的香气环绕,她便像是,陷入了一场绝美的梦境。
那是一片花海,她独自一个人站在花海中央,温暖的日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她举步向前,那片粉色的海洋无边无垠。
从最初的新鲜好奇,到渐渐开始觉得无趣,她伸手到嘴边圈出一个环放声高呼,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便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就在她觉得孤单起来的时候,前方那本来什么都没有的空白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锦衣玉带凤目温柔,那是她的皇叔。
她一下便高兴起来,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却是刚刚跑出几步,忽然看见皇叔身后多出来一个人影,闪着嗜血寒光的双眼自皇叔肩后探出来,那笑得一脸狰狞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她吓得大声尖叫,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奋力朝着皇叔那处拼了命的跑,却似仿佛被禁锢在了原地,无论她怎么跑都没有接近分毫。
下一刻,狞笑着的男子一下扬起手中凶器,狠狠扎入皇叔的胸膛。
——不要!她大声哭喊,一片静默之中只见那殷红的血飞溅出来,瞬间染红了大地。
她哭着一下跌坐到地上,动弹不得间,忽闻耳边传来一声清越男声,满是怜惜,温柔地唤她珑瑜。
是她的…驸马?
——驸马…她猛然回头,一瞬入眼的却是近处冷齐沣那双阴鸷到极致的冰冷双眸!
啊!尖利的呼喊一下冲破喉头,她惊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花海消失了,皇叔和冷齐沣也消失了,看着眼前晦暗的寝殿床帏,凤目圆瞪愣愣睁着,她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公主,公主殿下…?”床侧,写意伸手握上公主冰冷微颤的小手,轻声呼唤。过了许久方见那呆愣的视线转过来落在她脸上,渐渐有了焦距:“…写意?驸马呢…?”
看着公主似要起身,写意赶忙将腕上的披风抖开给公主披上:“回禀公主,酉时已过驸马不能在宫中久留,走之前特地吩咐了奴婢前来唤公主起身。”
闻言,想到近日那些草木皆兵为了杜绝异国干政而用内臣之名处处限制驸马的朝臣,公主秀眉微蹙,起身穿上绣鞋:“明安殿可有消息?”
“回禀公主,刚刚明安殿内侍来报,说白相领了一干大臣自今夜起开始于殿外长跪,恳请圣上宣召安王回京。另外常总管还带来一个口信,说圣上今日似乎不好…请公主殿下做些准备。”
公主闻言微微一顿,随即面色一沉。于圣上病重之时长跪请旨么,这帮老狐狸,这般所做所为说是请旨,实则与逼宫有何分别?!想着凤目之中便是带起一抹冷色,身前写意呆呆盯着神色冰冷的公主,却是一时看愣了去。
察觉到侍女的异样,公主淡淡蹙眉:“怎么了?”话落便是走到桌前,伸手拿起案上的小铜镜,举到眼前。
入眼,清冷凤目,秀丽容颜,不同的却是,那本在左眼眉梢处那形如半开莲花的嫣红胎记,此刻却是化作了一只金红色的凤凰,凤头高扬凤尾轻垂,傲然展翅,凛凛欲飞。
她惊得红唇微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相较先前的花型胎记,这只描绘生动的火凤竟是更称她的眉眼。火凤一出,原本清冷的容颜少了一抹艳丽,却是多了数分威仪,眼波轻转之间,竟是不怒而威睥睨凛然。垂眸将今日之事细细想了一遍,她忽然就明白了驸马此举的深意。
转身回眸,看向侍女透着惊异的脸庞,凤目之中带上一抹坚毅:“写意,你去将本宫的加冕朝服取来。”
——
那一夜,阴云漠漠,秋风萧瑟,过了戌时,夜空之中便是泠泠落下小雨来,秋雨冰凉,一滴滴,打在寂寥夜色中,那肃杀孤立的宫墙上。
便是这样一个清冷的夜,便是自那冷雨霏霏间,一柄油纸伞,一双金丝履,一袭华贵朝服,一抹凛然艳色,一个盛妆美人悄然而来,步步,行至那明安殿外。
那身华贵的黑底朝服,金色绲边,锈色封腰,上用金红丝线绣出繁复九凤云纹。这身朝服,循东离祖制选色绣样,她只在受封长公主的大典上穿过一次。当日这身被她不喜的沉重墨色,今日却在那尊贵金色的映衬下显出了浑然天成的天家威仪。一步步,随着她一步步踏上那明安大殿前的白玉石阶,层层宫服后摆于身后铺展开来,在宫灯之下闪烁耀眼光芒。
明安殿前,跪在小雨之中的群臣呆呆注视着眼前那姿容明艳雍容华贵的少女,阴沉面容上闪过一丝诧异。
终是行至宫门口,公主转身回眸,一双傲睨凤目淡淡扫过群臣,红唇轻勾弯出一抹冷然笑意:“各位大人,这是在干什么?”
清冷声线淡淡在耳边响起,便像是一瞬,被那打在身上的冰冷雨水一下落进了心里,心头不禁泛起一丝寒意,白相俯身回话:“启禀公主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
“圣上还没死呢!”
话音未落,却是被一道冷厉的女声一瞬打断,那声高亢怒吼一瞬划破长空,便犹如一击惊雷炸在诸人心头,惊异抬头对上高处那双尽带寒意的冰冷双目,老丞相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公…公主,您怎能…?”
“怎能?白相是不是想说,本宫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公主冷哼一声,咬牙开口:“大逆不道?本宫便是再大逆不道,也不如你们这群佞臣大逆不道!于圣上病重之时集体逼迫圣上下旨招罪臣回京,你们一个个究竟是何居心?!白相,你为三朝元老,辅佐三朝帝王,口口声声说为了东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扪心自问一下,你为官三十多载所做所为,究竟有多少是真心为了我东离江山,为了我东离百姓?还有你们,一个个趋炎附势拉帮结派,今日你们这些东离臣子跪于这明安殿前,趁着圣上病重谋一己之私,试问你们有谁真心顾虑过圣上龙体,又有谁,真当自己是我东离朝臣?!”
声声怒骂掷地有声,句句斥责震人心魄!话落,公主广袖一展凛然向前一步,冰冷凤目将雨中群臣逐一看过,竟是看得不少人慌忙垂目,再不敢抬头。
从颁布皇诏,到驸马大选,这初出茅庐却是心思缜密的小公主多次周旋于群臣之间,她的心狠手辣乖张果决不少人都领教过,只是时至今日,他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将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同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联系在一起过。
可是今夜,那神色清冷凤目傲睨高高立于大殿之上的少女,那冷心冷面戾气逼人高声训斥群臣的天家公主,便犹如她眉角处那只傲然于世的火凤,一朝涅槃脱离了所有的青涩懵懂,一瞬之间凛然乍现的王者之气,让众人一瞬胆战心惊。
高殿之上,清冷凤目幽幽对上白相那透着惊异惶恐的脸,公主挑眉勾起一抹冷笑,开口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既然诸位大人一贯喜欢选择阵营为己谋私,想必做出今日这番言行,心中的阵营已是早就择好了吧?只是,本宫好心奉劝诸位大人一句,弄臣侵权历朝历代都没有好下场,今日阵营若是择错了,待到祸及九族万劫不复,届时诸位大人,莫要,后悔!”
------题外话------
好吧,把胎记画成凤凰这一点有点狗血嘿嘿~
不过这一章的关键是,驸马正式见家长的哇,瞧把我们的小公主紧张的~
送了琴,便就等同是托付了公主,真是心疼皇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