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儿,不气了不气了。”丁文章现在挺怕廉氏脾气的,一再地放软语气哄,又殷勤地去倒了一杯温水来给她润嗓子。
廉氏伸手接过,喝了大半杯。
丁文章见她火气也消了大半,这才道:“大不了,往后我再也不去他们家走动就是了。”
这句话还算中听,不过廉氏还是很不甘心那么大一只火腿白白进了林氏的肚子里,但是想想,那是婆婆的弟媳,自己就算再看不惯,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她又叹了口气,拉过被子,“睡吧!”
第二天,丁文志去镇上参加诗文会顺便讨论一下这次上府城院试的事儿。
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回来,却是被他一个同窗给搀扶着回来的。
杜晓瑜正在跟负责收割稻子的村民交代舂米的事宜,见到丁文志脸上有伤,吓得面色一变,忙把村民打走,焦急地问:“二哥,这是怎么了?”
丁文志的同窗王辉蹙眉道:“我们今天去镇上聚会,没成想遇到了薛方明,他一开始只是出言讽刺文志兄,我们几个没搭理,他索性就叫上打手,当着我们的面将文志兄给打伤了。”
薛方明此人,杜晓瑜听说过。
民和书院有两个学生特别出名,一个是丁文志,另一个就是薛方明了。
原本这两人同属于品学兼优的学生,颇受王院的关注,但是当年府试的时候薛方明挥失常,没考上童生,从此所有的赞美和夸奖都落到了丁文志一人头上,薛方明因妒生恨,在书院的时候碰到丁文志都会毫不掩饰地用言语攻击。
只不过丁文志为人随和,送来不与人交恶,对于薛方明也是能避则避,要实在避不了正面杠上,他也不会像薛方明那样恶语伤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书院的学生们就更向着丁文志了,薛方明总骂丁文志装可怜扮柔弱博取大家的同情,有多恨可想而知。
“快,先进屋吧!”杜晓瑜也过来搀扶丁文志。
丁文志却极有礼貌地轻轻拨开她的手,说道:“我没事,小妹不用担心,抹点药就好了,只是,恐怕得劳烦你帮我保密,别把这件事告诉爹娘。”
杜晓瑜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又问王辉,“你可曾带我二哥去过医馆?”
“去了。”王辉道:“还去药堂买了一些伤膏药,大夫说没破皮,只需祛瘀消肿即可。”
杜晓瑜暗暗松了一口气,带着他们进宅子,直接去厢房。
等丁文志抹了药,杜晓瑜才生气地问,“那个薛方明,他为什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二哥,吃雄心豹子胆了吗?”
王辉叹气道:“听说是他妹妹攀上了京城里的大人物,很快就要嫁过去了,有个大人物妹婿撑腰,薛方明自然是横着走了。”
杜晓瑜胸口愤懑,咽不下这口气。
丁文志见她蹙眉沉思的模样,忍不住劝道:“小妹,算了吧,他背后有人,咱们再有理也是说不清的,免得大动干戈到时候牵连了爹娘。”
“可我不能让二哥白白受了这份罪,你下个月就要上府城赶考了,万一被打出个好歹,岂不是要误了一生的前程?”
虽然丁文志说得有理,就凭他们家,在京城那些大人物面前压根就不够看的,可难道就因为对方有权有势,所以他们活该被欺负?
在这种以权为尊的时代,杜晓瑜作为一个农家女,自然不敢直接挑战贵族权势,但她觉得,总该想个办法让薛方明为今日打人的举动付出惨烈代价,否则她过不去这道坎。
“二哥,你除了脸上,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伤到?”杜晓瑜收起多余的思绪,关切地问。
丁文志摇头,“没有了。”
薛方明既嫉妒丁文志的才华,又嫉妒他的长相,所以这次直接让打手们朝着他的脸打,好在几个同窗帮忙制止,才不至于完全破了相。
杜晓瑜咬紧牙关,“二哥你等着,我一定会帮你报了这个仇。”
“小妹。”丁文志紧张得礼节都顾不上了,直接拉住杜晓瑜的胳膊,严肃地说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凭我现在的能力,的确没办法与他相抗衡,可保不齐我将来能有出息,到那个时候,但凡欺过我辱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可是现在咱们必须忍。”
杜晓瑜呆呆愣住。
在她的印象中,二哥就是个清清秀秀的读书人,虽不至于弱到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没强大到睚眦必报的程度。
可是现在,他竟然对她说,忍。
他还说,只要忍过一时,等他自己变得强大,就能让从前欺负过他们的人都付出应得的代价。
从来不知道,二哥竟然是这样一个懂得韬光养晦的人,也从来没想过,二哥的内心其实一点都不柔弱,相反的还很坚硬。
见她动容,丁文志趁机说道:“小妹,相信我。”
话完,唇角露出一抹轻柔的微笑。
杜晓瑜心里的那股子怒火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好,我相信二哥。”
丁文志这才放了心。
怕惊动了爹娘,丁文志没回老宅,胡氏却是自己过来找了,当得知丁文志受了伤,一时间心疼得不行,忙问:“文志,你这到底是咋弄的?”
丁文志早就想好了借口,淡淡说道:“娘,是我的同窗们兴致大想学骑马,我也上去试了试,结果没坐稳,摔下来了。”
胡氏大惊失色,“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嗯。”
“有没有伤到哪里?”胡氏弯腰就要检查一下他的胳膊腿。
丁文志忙道:“还好,只是脸先着地弄伤了,至于其他地方,已经去医馆看过了,大夫说静养一段日子就能痊愈,不碍事。”
胡氏心急如焚,看着他的脸,“都摔成这样了咋还能没事呢,要不娘再带你镇上瞧瞧去?”
“真的不用了,娘,王辉兄送我回来之前就去过医馆了,大夫都已经开了药,如今就算再去也是一样的。”
胡氏急红了眼,“你说说,马上就要秋闱了还闹出这种事来,早知道就不该去那劳什子的诗文会。”
一旁的王辉听到这一句,脸上浮现几分尴尬。
毕竟这次诗文会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也没想过薛方明会挑在今天下手,还把丁文志打得这么严重。
想了想,王辉站出来歉意地说道:“伯母,这事儿都怪我,是我非要拉着文志兄去诗文会的,文志兄伤成这样,我也有责任,这样吧,若是您还不放心,明天我就亲自带着文志兄去找县城里的大夫给他看,至于医药费,由我一力承担。”
胡氏险些忘了旁边还站着丁文志的同窗,如今见到他站出来说话,也是尴尬得不行,一时不知所措,看向丁文志。
丁文志道:“王辉兄,是我自己没坐稳摔了下来,跟你没关系,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否则一会儿家人该担心了,咱们八月府城考场见。”
王辉抿了抿唇,还想再说点什么。
丁文志几不可见地冲他摇摇头,又催促道:“快回去吧,我也累了,想歇一歇。”
王辉只好跟杜晓瑜和胡氏道别,很快出了宅子往家去了。
胡氏坐了下来,一脸担忧地望着丁文志。
丁文志十分不自在,“娘,这才多大点事,都已经看过大夫了,我向您保证,院试之前一定会把伤养好,这下您总该放心了吧?”
胡氏还是皱着眉头,“文志啊,娘咋越看你这伤越不像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
丁文志眼皮一跳。
杜晓瑜插话道:“娘,二哥是读书人,学的都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他怎么可能骗您呢?”
胡氏想想也是,文志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没哪次撒过谎的,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眼见着胡氏信了自己的话,杜晓瑜接着道:“娘,天色不早,您也早些回去吧,这里有我照顾二哥就行了。”
胡氏又交代了他们兄妹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不多会,丁文章夫妻也来了,同样少不了一番关心询问。
丁文章虽然是个粗人,但眼睛很会看,随便瞟一眼就知道文志脸上的上并非摔伤,而是被人打了。
他当即怒得捶打桌子,声音拔高了几分,“文志,你实话告诉大哥,到底是谁打的你,大哥去给你报仇!”
丁文志一脸无奈,“大哥,你这是听谁说的我被人打了?”
“难道不是?”丁文章指着他脸上的伤,“你想瞒着爹娘,我这个当大哥的能理解,但在大哥面前你也瞒着,就不厚道了啊!”
丁文志哑然失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哥。”
丁文章一听果真被自己猜中了,更是直接炸毛,“这么说,还真有个王八羔子不要命了敢打你?”
丁文志瘦长的手指揉着额角,“对方背后有京官撑腰,咱们斗不过的,硬碰硬肯定不行,自己吃亏不说,还会连累家人,所以我并不打算追究,大哥也别再问我那人是谁了,我不会说的,省得你脑子一热真去找人麻烦结果自己反倒惹了一身的麻烦。”
丁文章急了,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廉氏一记斜眼给制止了。
杜晓瑜看得好笑,纵然大哥性情再暴躁,一到嫂子跟前,马上就能变成软脚虾。
丁文章不敢再问,这天就能继续聊下去。
丁文志伤得不算太重,还能坐着跟他们讲一些书院里的趣事,一直到天黑,丁文章夫妻才回了房。
静娘煮了一碗酒酿圆子端过来,里面放了几粒枸杞。
杜晓瑜顺手接过递给丁文志,“二哥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吃过晚饭了,倒是你,现在都还饿着肚子,我就让静娘给你煮了一碗酒酿圆子,二哥对付着吃吧,赶明儿一早,我早起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灌汤包。”
丁文志点点头,接过尝了一个,忍不住赞道:“静娘的厨艺可真了得。”
静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二少爷过誉了。”
丁文志抬起头仔细看了静娘一眼,一时只觉得她身上有种受过良好教养的气息,想来静娘的前主子家世不凡,这样的人陪在小妹身边,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静娘察觉到丁文志一直打量自己,抬起头来。
丁文志急忙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和杜晓瑜说话。
杜晓瑜一直等到丁文志把一碗酒酿圆子都吃完了才去厨房给静娘打下手,把猪皮洗干净放入瓦罐里面炖煮,加几片生姜几粒花椒,一边炖一边用勺子撇去浮沫,直到熬出胶原蛋白才关火,先端下来凉一会,等温度彻底下降再连瓦罐放入凉水里镇着。
做完这一切,杜晓瑜洗洗手就回房了。
静娘伺候她歇息,灭灯前多嘴问了一句,“姑娘,二少爷是跟人打架了吗?”
之前丁文志刚来的时候,杜晓瑜在外面跟他谈话,静娘无意中听到了几句,大意是讲打他的那个人背后有京城里的大人物撑腰,静娘就是一时好奇,想知道他们口中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杜晓瑜摆摆手,“没有,他自己不小心摔伤的。”
杜晓瑜这么回答,静娘就知道姑娘不愿意让自己掺和,索性没敢再问。
等杜晓瑜睡下了,静娘才趁着夜深人静去找傅凉枭。
傅凉枭刚沐浴完,半干的头随意拢在身后,听完静娘的报告,半句话都没有。
“王爷不打算查查是京城何人途经汾州吗?”静娘声音压得很轻。
“你刚刚说,筱筱听到丁文志被人打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傅凉枭声音很淡,可那双眼睛里分明充斥着浓到化不开的占有欲,像是有人想拐跑他盯了多年的猎物,他随时都有扑出去用锋利尖锐的爪子将那人撕得粉碎的可能。
静娘不禁打了个寒颤,先皇后薨逝以后,她自请到王爷身边照顾他多年,知道这个主子做事向来不讲章法,随心所欲,但要说为了谁这么上心,她倒还是头一次见,可见正房里歇着的那位姑娘在活阎王心中占了多重要的位置。
好在这俩人早早就订了亲,否则依着活阎王的个性,哪怕杜姑娘是个有夫之妇,他也会无耻到不择手段地将她抢到自己手里来。
这种事情换在其他任何皇子身上都会是离经叛道之举,堕了身份不说,还严重损害到皇室颜面,但要是放在楚王身上,那就再寻常不过了。
比起他做过的那些更离经叛道的举动,抢个有夫之妇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姑娘把二少爷当成亲哥哥,亲哥哥出了事,她会担心也是人之常情,还望王爷收敛本性,切莫自毁形象让杜姑娘失望。”
傅凉枭身边,也只有静娘一个敢这么对他直言不讳了。
听听这话,得是对楚王那糟糕的本性多了解才能脱口而出啊!
“出去!”傅凉枭很不高兴地斥了一句。
静娘暗暗松了口气,推门而出。
这些年,王爷虽然脾气恶劣,但因着她是伺候先皇后时间最久的嬷嬷,所以她说的话,他偶尔还是能听进去几句。
相信自己刚才那么一提醒,王爷应该不会再想着对二少爷下手了。
杜晓瑜答应了要给丁文志做灌汤包,所以起了个大早,先剁肉馅搅拌好,再把已经冻起来的猪皮冻取出来,用竹签把花椒挑出,猪皮冻剁成小碎块,放入装肉馅的盆子里一起搅拌。
静娘来的时候,杜晓瑜已经把馅料全部弄好了,她急忙系上围兜和面擀面皮开始包包子,多个人,速度就快得多,总算是赶在他们起床之前把灌汤包给蒸熟了。
等歇下来,静娘才面带歉意地说道:“是奴婢起晚了。”
杜晓瑜笑道:“不怪你,我昨夜睡得早,今天天不亮就醒了,想着没别的事情做,就提早来了厨房,好了,你现在去请他们过来吃早饭吧!”
静娘应了声,先朝着丁文章夫妻的房间走去。
杜晓瑜走出厨房,远远就见到阿福迎面而来,一夜不见,他竟然变得鼻青脸肿,她险些就认不出来了。
杜晓瑜呆愣在原地,连一声“阿福哥哥”都喊不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等傅凉枭走近了,她才醒过神来,惊呼道:“阿福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啊?”
昨天白天二哥被人打,难不成昨天夜里阿福也被人打了?
分明一脸惨相,傅凉枭却摇摇头,宽慰她自己没事。
“没事?”杜晓瑜恨声道:“脸都肿成这样了怎么能没事呢,到底是谁打的你?要让我抓到,我非撕了他不可!”
杜晓瑜说着,伸手碰了碰他的伤处,傅凉枭疼得直皱眉。
刚好静娘带着丁文章夫妻过来。
看到傅凉枭这样子,静娘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就知道,这活阎王对别人狠,对他自己更狠,原本他人虽然混蛋了些,那张脸的皮相却是一等一的俊美,众皇子中当属第一位,可现如今,说毁就毁,把自己打成这样,就只是为了让姑娘的关注点多花些在他身上。
都说打人不打脸,可对于他这种不要脸的人来说,打哪都没差,更何况,还是自己动的手。
静娘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默默站在一边。
丁文章夫妻却是被吓得不轻。
丁文章大步上前来,看清楚傅凉枭脸上的伤以后,双眼都快喷出火来,问傅凉枭,“阿福兄弟,是不是打文志的那个王八羔子大晚上的找上门来了?”
傅凉枭摇头表示不知道。
丁文章急得不行,“这还有没有王法了,竟然敢趁夜上门来打人,不行,咱们去报官,总得讨个公道吧,否则天理何在!”
杜晓瑜打断他的话,“大哥你别说了,我先带阿福哥哥去镇上治伤,至于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廉氏也道:“是啊,天大地大,伤势最大,更何况这又是在脸上,一个弄不好是要破相的,妹子还是早些带阿福兄弟去看看,免得真破了相可就遗憾了。”
杜晓瑜转身进厨房,用荷叶包了几个灌汤包给阿福拿着,又回屋取了一些碎银子,这才出门套牛车,带上阿福直接朝着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