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耶律璟被周军发现既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原本,以金蝉脱壳之计潜出黄龙城后,耶律璟、契丹朝臣以及数万天子亲军便避开大道及人烟稠密之处,晓宿夜行,以每昼夜走三十至四十里的速度,虽然不算迅速却相对安全的退往辽阳城。
可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自阴历五月初下过一场不大的阵雨后,塞外便连续高温、滴雨不见了。经过半个多月的阳光炙烤、高温蒸发,整个东京道林木草地均是干燥异常,处于一点既燃的状态。为此,负责行军指挥的耶律屋质接连下令,要求所有官员及护驾兵马务必注意用火安全,切不可有丝毫放松,以免因为疏忽大意造成火灾。不然的话,不但众人的身家性命会受到威胁,而且还可能会引起周边城镇或者村寨的注意,以至暴露了大军的行踪——虽然契丹君臣自认为自己的“金蝉脱壳”之计用的漂亮,却也不敢托大到半个月过去了,周军还没有发现上当受骗,还没有派出兵马四处搜寻己方下落的地步。所以,此时保证大军行动的隐秘性至关重要。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耶律屋质严令各部注意防火,却忘记了在自己的队伍中除了知晓大辽朝廷已经岌岌可危的大臣、训练有素的兵将之外,还有数百户因为无意中发现圣驾所在而被扣押于军中裹挟南下的普通百姓。这些人原本就对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心有不满,再加上一路夜行晓宿、连日奔波,更令他们怨气冲天。若不是畏惧护驾亲军手中的刀剑,他们可能早就奋起反抗了。只是,人的忍耐都是有限的。当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其暴发便仅仅是时间问题了。
应历二十年(建隆七年)阴历五月二十的傍晚,一个被军队裹挟而下的渤海人家庭因为没有遵守用火令,在规定的地域之外生火做饭而受到了巡逻兵士的斥责和惩处。不但烧饭的铁锅被砸碎、刚烧好的饭食被皮靴踩得稀烂,而且家里的男主人还被领头的契丹军官下令毒打了一顿,以至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半夜里便一命呜呼了。
家里的顶梁柱被活活打死,其他家庭成员在悲痛之余更是愤怒异常。尽管当时畏于兵士的刀剑而不敢立即发作,但并不代表他们会永远隐忍。正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家男主人的两个儿子虽然还未成年,常年的游猎生活却赋予了他们坚毅的性格和狠绝的作风。他们很清楚若是当面与对方起冲突,自己远不是那些身强体壮、训练有素,且手执利刃的皮室宫帐军的对手,唯有背地里下手,且直击对方的薄弱环节才可能有一线成功的希望。而在经过一番观察和策划后,两兄弟最终决定采用火攻。于是,在暗中准备了五日后,在阴历五月二十五这天的午后,兄弟两人趁着宿营地所有人都睡得正香,连那些负责营地内部巡逻警戒的契丹士兵都因为烈日当头、天气炎热而昏昏欲睡,一个个抱着兵器躲到树荫下打盹的机会,先将自己这几日费尽心思收集来的菜油撒在那队打砸自己家当、打死自己父亲的契丹兵士所睡帐篷四周,而后便选择了一处上风口点燃了火头。
经过长时间干旱无雨和高温炙烤,这片被当作宿营地的树林已经非常干燥,所以一经点燃,放火点附近的树木开始猛烈燃烧,大火亦随之熊熊而起。而好巧不巧的是,这边火头刚刚点着,那边便开始起风。火借风势,在一阵强劲东北风的吹动下,这场大火迅速扩散开去,片刻工夫便已成燎原之势。不但将那对渤海人兄弟仇人所在的那片树林全部引燃,而且周围的树木、草地也一并吞噬,这其中也包括那对渤海人兄弟自己的亲人所住帐篷。是以,仇人被困火海,发出悲惨叫声、大仇得报的快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兄弟二人便已是欲哭无泪,发了疯一般跑向自家的帐篷,希望能将自己的家人救出火海。然而,在转瞬间便已席卷数十亩树林的熊熊烈火面前,个人的力量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微不足道。尽管兄弟二人脱下自己的衣服奋力扑打火头,可他们不但没能靠近自家帐篷一步,反而很快便陷入了烈焰的包围之中,犹如火场中的其他人一样,再无脱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