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忍心,将刘府置于死地,你怎忍心,毁了镜荻的一生?!”刘夫人跪上地上垂泪长呼。
这最后一句话,显然触动了雪儿,她静静地闭眼,泪水滚滚而下,缓缓地抬手,抱住了镜荻狂舞的身体。
“我走。”她说:“镜荻,我走。”
“不!”他撕心裂肺地阻止,却感觉到力气,正一丝一丝地游离,化为虚无,他无力地挣扎道:“不——”
“我不能恩将仇报,我不能,毁了你的一生。”她说。
“我不能让你走——”他说着,泪下。
“我也不想走,”她含泪,望着他微笑:“镜荻,我不能连累你们。”
呜呜,他象个孩子般的,拥着她哭泣。
她轻轻地推开他,接过他手中的剑,举到发侧略微一抬,剑尖锐利,一下便削下鬓角的发,她低头握住,慢慢地仔细地结好,放入他的手心。
她说:“镜荻,我是你的妻,以你为天,不管今生还是来世,一经结发,永不反悔。”
满院听见的人,无不动容。
“镜荻,你要象你父亲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她深情的眼光洋溢着水意,定定地望着他,仿佛一眼一眼,就从此可以把他的模样雕刻进脑海:“你要记着,无论天上地下,多么遥远,我永远注视着你,永远跟你在一起。”她用无比温婉无比柔媚的声音说:“你要永远记得我,记得你的妻,你的雪儿啊——”
他低低地哭泣着,慢慢地滑下去,单腿跪下,拥住她的双腿。
她的手颤抖着,抚过他的发,泪水,一滴一滴,从脸颊滑落,隐没在他的黑发里。
“我走了,镜荻,珍重。”她决然转身,步履匆匆,不再回头。
他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痛苦地哀号一声,双手捧头,扑倒在地,凄切而绝望的哭声,响彻刘府,听者无不心悸。
云姨说到这里,良久无语。
朗泽只觉一阵心酸,棒打鸳鸯,情何以堪——
“从那以后,荻少爷,你舅舅,再也没有跟你外婆说过一句话。”云姨说:“我死都不会忘记,雪儿走的时候,望荻少爷的那一眼,绝望、无助和忧伤,仿佛从此之后,就是诀别,”她的泪水夺眶而出:“谁能想到,那真的是诀别啊——”
王府。
雪儿满脸忧戚地站在四皇子面前。
四皇子柔声道:“你坐啊。”
雪儿坐下。
“你是不是在怨我?”他问:“难道这王府,还不如刘家?”
她别过头去。
“你现在肯定会有些难过,不过,我相信,你会喜欢这里的,”他顿了顿,自信地说:“你会喜欢我的。”
她无语。
“你想象一下,将来有一天,你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母仪天下,”他自信满满地象是宣布什么事情:“那样不好么?!”
窗外,两个屏气偷听的人,阿云大惊,慌忙用手捂住呼之欲出的声音;秀淑一怔,哀怨的眼神刹时变得可怕起来,
而屋内,雪儿依旧无语。
“不好么?”他凑近过来。
“扑通”!她忽然双膝跪下,企求道:“求求您,殿下,放我回去吧——”
他的脸瞬间变色,却没有发作,反而低声道:“你那么想回刘府,是为了刘镜荻么?”
她一惊,脸色“刷”的一下苍白。
“你害怕了,你爱他,是吗?你怕我对他不利?”他眯缝起眼,显得阴险叵测。
忽然,他轻轻地笑了:“我不在乎你现在爱着谁,我只要你将来爱上我。”他说:“我不会放你回去的,我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
她绝望了,怅然低头。
“你父亲苏牧群,你希望替他翻案么?”他温柔的声音,在她听来,却象晴天霹雳,更象冰刀利刃!
人家都说四皇子非同一般,的确如此啊,他早就知道了真相,知道她的来路,知道她本该是镜荻的妻,却故意去刘府唱那么一出好戏,他已然料定,刘夫人不敢承认,只能乖乖地把她送回来。
她全然明白,他是不会放过她的,这一世,她都无缘和镜荻再聚了。可是,她也不会遂了他的心意,她绝不会受他任何的人情。生是镜迪的妻,死是刘家的人,她断然道:“不需要。”
他脸色大变,没有想到,她竟如此死心眼。不一会儿,他又变回笑脸:“只要你留下,刘家的罪我就当不知道,可是,你要保证,得好好地活着。”
是的,她如此刚烈,他怕她,自寻短见。
阴测测的话飘到她的耳边,带给她的是更大的绝望,她横下一条心,这个恶毒的人,妄想以镜荻来控制我,既然你如此怕我离开,怕我寻短见,那我也绝不会让你轻易如愿,我也要要挟你一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打定了主意,冷冷道:“要我不死,除非你答应,永远都不碰我。”
他一愣,完全没有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可她脸上的决绝,分明地告诉他,不答应,毋宁死!
他默然道:“好吧——”
“父皇对她好么?”朗泽低声问。
“当然好,好得无法形容,”云姨说:“你父皇从不高声对她说话,永远是低低的、柔和的,带着商量的口气;来了什么稀奇的贡品,头一个想到的,也必然是她。他将明禧宫修缮一新,布置得金碧辉煌,专给她住……”
“明禧宫?”朗泽嘀咕一句,为什么是明禧宫?他一拍脑袋,忽然明白了,明禧宫,不就是当年他的太奶奶端宁皇后做清妃娘娘的时候住的地方么?端宁皇后风清扬是太爷爷孝威皇帝文举一生挚爱的女人,他们的爱情故事千古流传。父皇将雪儿安置在明禧宫,显然是深有用意的,因为雪儿,也是父皇一生挚爱的女人,父皇,必然是想,要雪儿步端宁皇后的后尘,从明禧宫迈入集粹宫,成为一代皇后。
“这么说来,父皇对她用情颇深,所以,她终于被父皇感动了,所以,就有了昆弟?”他好奇地问。
云姨摇摇头,说:“我们也没有想到,那么柔弱的一个人,会那样固执。”
“一个宫女,住在明禧宫,总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你父皇几次要册封雪儿为妃,雪儿抵死不肯,她说,她甘愿当一辈*女。”云姨说。
“那父皇,就这么由着她?”朗泽问。
“当然不会,”云姨说:“你父皇采取的是迂回的策略。他知道荻少爷一直不肯娶亲,对雪儿来说就是还有希望,为了让她死心,亲自把慧玲郡主赐婚给你舅舅。我只知道,你舅舅在结婚当夜,借醉酒嚎啕大哭,众人问起,只说圣恩隆重,感激涕零!”
朗泽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没有想到,父皇,真的是为她这么煞费心机。
“那她就从此死心了,顺从了父皇?”
云姨还是摇摇头,说——
镜荻与郡主大婚的当夜,皇上到了明禧宫,对雪儿说:“镜荻已经弃你另娶了,你还不死心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她满面泪光道:“我宁可嫁他为妾。”
皇上脸上隐忍的怒火,渐渐变成凄然:“你宁可为他做妾,也不愿从我为后?!”
“你把我留在这里,我只有,一天比一天更恨你。”她说。
皇上绝望了,仰天大笑而去。
“你父皇受了如此重创,跑到正阳殿里借酒浇愁,而后,来到明禧宫,借着酒劲,强行zhan有了她。”云姨脸上一派沉痛的表情:“你父皇,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那一天,正是六月初七。”
“那雪儿——”
云姨打断了朗泽的话:“深受刺激的雪儿痛哭良久,跑到御花园里投了井。”
她拭了拭泪,悲怆地说:“可惜,她一心赴死,还是没有死成。皇上从此后再不敢碰她,只对她严加看管,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又寻了短见。”
云姨叹了口气,接着说:“不久,太医说她怀了孩子,皇上欣喜若狂,她却一直哭哭啼啼,郁郁寡欢。我劝她,孩子总是无辜的,找点别的事情做,分散一点注意力,尽量不要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后来,她就开始绣那幅《春江水暖图》,因为哭坏了眼睛,所以绣得很吃力。我又劝她不要绣了,她说想留点东西给镜荻。”
原来,那幅《春江水暖图》,是绣给舅舅的,朗泽有些吃惊。
“那幅图,在水面翻腾的,应该是鸭子,”云姨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说:“可你留心,仔细地看看,她绣的,可不是鸭子……”
“对,”朗泽说:“我也觉得那鸭子绣得不好,影响了整个绣品的质量。”
“傻子,她绣的是鸳鸯!”云姨说:“不过是怕皇上发现,所以故意绣得摸棱两可,看着就是两不象。”
难怪,他点点头,叹息一声。这样煞费苦心,绣品,还是被父皇扣下了,没有转到舅舅手上。
“她生下朗昆两个月后,就撒手西去了,至死,都不肯接受皇妃的名号。”云姨低沉地说:“雪儿死的那天,正好也是六月初七。”
朗泽随着云姨的叙述,仿佛看见了当日的情形。
明禧宫,低垂的幔帐,到处都弥漫着哀伤,她一息尚存的时候,正是早朝,皇上将所有大臣抛在前殿,自己就跑了过来,握着她的手,劝她看在孩子的份上,接受皇妃的称号,可是她一口拒绝,她说:“如果你要死后给我追封,我宁可永世不再为人!”
皇上大恸:“你为何一直不肯接受我?”
她怒睁着双眼,切齿道:“我恨你——”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啊——”
“你的爱,太自私,太霸道,太无情,我永远,永远也不需要——”
“可是,我们还有孩子,昆儿,因为你叫坤雪,我才给他取名昆儿啊——”
她猛地睁开眼睛,抖抖梭梭地伸出手去,苍白而冰冷的手指抚上儿子稚嫩的脸庞,潸潸泪下,气若游丝:“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皇上流着泪说:“不,他是我全部的希望,我会把所有的爱都给他。”